柳家真是财大气粗,旁支开的酒楼都家底深厚。 这位商人的酒楼远在别的县里,和醇香楼难构成竞争,教会他们两道菜拿五十两,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而且这两道菜不过是问荇和厨子们研究几天弄出来的甜汤,压根算不上什么秘方。能做成现在这般搭配得当,靠得是醇香楼上下一心,反复地尝味精进。 其他人的目光都在菜上,唯有柳携鹰盯着碗里头冒出的热气,又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你给我盛点汤团。”他看向问荇,满脸倨傲。 “让我尝尝究竟如何,汤盛多些。” 他的转变让人感到诧异,阿明压低声问边上的小伙计:“他是突然不闹妖了……?” 小伙计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姿势端正:“我才不信。” 许掌柜也微微皱眉,柳携鹰突然配合,肯定有些不好的原因在。 “是。” 问荇依言盛着汤,柳携鹰却盯着碗并不满意:“再多些。” “我今个没胃口,就是想要喝甜汤。” 许曲江顿时明白了柳携鹰的意图,可想要进去阻止已然来不及。 直到汤在碗里占了大半,碗盛得满满当当,柳携鹰才满意让问荇停下:“好了,端过来吧。” 问荇眸色微动。 就在他手离开碗的一瞬,柳携鹰的肘部微微一扭,精准地磕在了碗上。 因为碗没人扶着,又被盛得过于满,直直朝着问荇的方向滑去。 热汤洒落在铺于桌上的绸布上,也朝着问荇的手淋过去。 寻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定是飞快碰开碗或者躲开汤。而平时敏捷的问荇好像傻了似得,居然就僵着让汤洒在手腕上,不躲闪也不还手。 待到汤洒落在他小臂的绑带上,问荇这才如梦初醒,轻声惊道:“小心!” 他手肘微动,用指尖将碗拨转方向,飞快扣在桌沿,只让自己手腕上淋了热汤,其他地方干干净净。 “问公子有无大碍?” 柳培聪看得分明,问荇不光脸上露出痛苦模样,再看他手腕上已经红了一片,在他偏白的肤色上无比晃眼刺目。 红色一直延伸到他小臂的绑带,提醒在坐的所有人他才刚受过伤,这碗热汤会导致他的伤口雪上加霜。 问荇闷哼了声,捂住手肘。 “多谢二叔关心,我无事。” 他露出笑来,却显得分外勉强:“甜汤很烫,还好没伤着少爷。” 他不能还手,还手不光会让身上沾满汤水,还会让汤水落到柳携鹰身上,让柳携鹰抓着话柄。 计划未遂,柳携鹰冷哼了句,振振有词:“谁叫你不留意,还不躲开来。” 问荇垂眸:“我不能躲。” “我身侧有鲁少爷在,贸然躲开万一淋到贵客,那我真是罪该万死。” 旁边姓鲁的男子噎住了,要问荇躲开,倒还真是会把热汤淋在他身上。 思及此处,他背后也冒出冷汗来,问荇居然还帮了他一把。 柳携鹰肯定是故意的。 柳携鹰对柳夫人一脉的亲戚也太狠了些,居然为了脏问荇,还要把他牵扯进来让他犯险。 柳培聪赞许地点头:“问公子想得周全,颇有大少爷的风范。” 他明知道柳携鹰最不爱听柳连鹊的事,却偏偏在此处提起,还要将话题引到柳连鹊身上。 “我知道二少爷不是有意的,但毕竟伤问公子伤得不轻,我得替他同问公子赔不是。” 柳培聪自顾自拿起杯子站起身饮下茶。 柳携鹰的脸色差得像吃了蝗虫,柳培聪在这净显摆端长辈作态,他坐着肯定不妥:“我错了。” 他依样画葫芦拿起个空杯子,敷衍地同问荇敬酒,随后将杯子重重掼在桌上,发出闷响。 阿明他们赶紧过来收拾残局,顺道给问荇带了些医烫伤的膏药。 “他受了伤,让他快点下去。” 柳携鹰一刻也不想看见问荇了。 “我伤得不重,不劳二公子担心。”但问荇自不会遂他愿,反而笑道,“我夫郎教过我该能吃下苦,眼下这点小麻烦,连苦都算不上。” 柳培聪借机称赞:“问公子真是有定力又有耐性,相必大公子在天之灵,定会感到欣慰。” 柳携鹰胃里翻江倒海,瞧着一桌子好菜,一口也吃不下去。 原本以为能折磨问荇的饭局,没想到他现在反而自己无比难熬。 问荇去外头换了件外衣,捂着胳膊,继续回来同柳家人说菜。 借空当,许掌柜也和这位开酒楼的老爷约定好私下详谈,忙忙碌碌大半天的厨子们得以空闲,今日在醇香楼里的试菜也接近尾声。 除去柳携鹰,几乎所有人都给出过正面的评价,哪怕是跟着柳携鹰的鲁家人,面对准备万全的醇香楼,吹毛求疵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们最后只能夸两句踩一句,反倒是像在衬醇香楼的好。 结果自然不会当场就出来,柳携鹰见最后一道菜下去一半,连忙起身提议:“天色不早了,还是先走吧,我困乏了。” 可问荇比他更加眼疾手快,早在他说前就给十人杯子里头添满茶。 茶没喝完,柳培聪是不乐意走的,他老神在在道:“年轻人动作快,可也得先让我们老人家把茶给喝完,你说是不是?” 愣是又让柳携鹰悻悻坐回原处,如坐针毡了一刻钟。 好不容易熬完这段时候,柳携鹰连临走前那些客套话都说不下去,臀部似被丢了炭,急匆匆从椅子上弹开。 让他来醇香楼,和让他受酷刑简直没分别,什么菜味都没尝出来。 “柳二少爷……” 问荇迎上来想要送他走,柳携鹰却避如蛇蝎般躲开他,甚至不惜过门槛时趔趄了下。 “啊啊啊啊啊!!!” 他身体失衡,尖叫着往前倒去,两个下人急匆匆扶住他,场顿时乱作一团。 可问荇离他五步远,柳携鹰想要栽赃都栽不来。 问荇忍着笑露出惊慌模样,就要过去随从小厮们扶住柳携鹰:“柳少爷,我来扶着你。” “滚。”柳携鹰眼中含着泪,被问荇气得要哭出来,忍无可忍地跺了跺脚,彻底失态地嚷嚷:“都给我滚!!!” 问荇愣了愣,露出失落模样,搓了搓手,手足无措蜷着身子待在旁边。 他这嗓子了不得,不知情的路人纷纷好奇往醇香楼的方向看,加上旁边问荇模样似受了奚落,让百姓们愈发好奇。 “醇香楼不是今天歇业吗?” “是,听说是接柳家的大生意,难道这些就是柳家……” 一来二去,弄得柳培聪都看不下去了。 “带二少爷上轿子,他是累了。” 柳携鹰被半抬半哄带走了,他身旁的鲁家人也低着脑袋,像是斗败的鹌鹑。 春风得意的柳培聪走在最后,他临走前,还给问荇留下句话。 “今日的河虾口味已经极好,若是下次能再寻到更鲜美的就更好了。” 言外之意,应当还有下次。 “问小哥,我们现在有戏吗?” 等到轿子和下人们都散开,连好奇围观的百姓们都不剩几个时,阿明这才敢出大气。 “六成有。”问荇捧着碗粥,言简意赅。 如果柳培聪能在决策上有更多话语权,那就是八成有戏。 “居然这么有戏!” 阿明瞪大眼:“那,那我们如果选上了……” “柳家给的赏钱丰厚,选上就赚大了。” 六百两银刨去成本,至少还有三四百两。 但柳家开得价丰厚得可怕,也未必是好事。 一来柳家这次开出前所未有的高价,相对应的要求也会更高,柳家任何人都不可能单独拿主意。 所以哪怕柳培聪已经几乎明示要选醇香楼,问荇也不敢有十足把握。 二来不光食材需要酒楼备,到时候若是需要些戏班子来唱戏,可能都需要酒楼挑,若是让哪个客人有三长两短,或者哪里有丝毫不满意,肯定要责难醇香楼。 到时候一失足成千古恨,谁都不能替醇香楼挽尊。 但现在远没到谈这些的时候,柳家才付了试菜的银子,他们现在能做的,唯有等三日后柳家的消息。 六百两…… 这些钱都购买个大宅子了,有些小商贾家一年都花不来这么多钱,若是让柳连鹊来办,定然不会如此挥霍。 “把桌椅都收拾下,明天还得揽客。” “对,收拾桌椅。”阿明回过神来。 “再不收拾,明早要等不及了。” 伙计们四散开来,小账房见着柳家给的银子,手都在发抖。 “好,好多银子……”他颤颤巍巍跟在老账房身后,惹得路过的小厨子发笑。 “银子多还不好?到时候发了赏钱,咱们回去都能过好年。” 伙计们喜气洋洋,许掌柜将问荇单独拉到边上:“你身上伤怎样?” “没大碍。” 问荇拆开胡乱绑的绑带。 绑带隔住了热汤,加上厨子们端上去的菜温度都刚刚好。汤落在他手腕上不过是红了片皮肤,现在连那块皮都已经恢复如初。 “掌柜的要是再问晚些,怕是汤都要干了。” “没事就好,可那柳二定不会善罢甘休。”许掌柜忧心忡忡。 问荇和柳携鹰的矛盾比他想得大,而且柳携鹰似是比之前更加暴戾,做出来的所有事都随心所欲。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也就是他确实不聪明,和柳连鹊压根没法比。 “他使不出来聪明的招。” 问荇将绑带彻底解开来搁在椅子上,一直缠着也闷得慌。 “他能想着拿热汤陷害我,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最后那手虽然很好识破,但也比柳携鹰之前对付他的方法有脑子得多。 “你最近少出门,出去也喊阿明他们同你一起。”许掌柜想了想,问荇说得也有道理,可就怕柳携鹰不要脸。 “万一他又让无赖去堵着你,你这身子也经不住打。” “掌柜的,其实我也没虚到那地步。” 江安镇的治安还算不错,光天化日很少能见着聚众打人的无赖。 可兴许是许曲江对问荇的印象有偏差,导致他总觉得问荇不经打,而且出了门就容易挨揍。 许掌柜略微放松了些:“也是。” 他仰头看着问荇,笑道:“之前没注意,现在来看,你长得是真高。” 阴雨天他关节发疼,整个人都略微佝偻,所以愈发能察觉到问荇的身量不差。 “您去歇着,我来盯他们打扫。” 问荇劝走还想带病管事的许曲江,暂时把柳携鹰抛在脑后,专心去盯手忙脚乱的账房对账。 毕竟这笔钱来得实在是过于大,账房们现在都非常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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