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青沉默不语。在他的记忆里,就在两周前,他恰恰就是被丧心病狂的老白用这倒霉玩意骗得团团转。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老白站在应晚的尸体上癫狂地大笑,朝他们丢过来那节可笑的木头桩子。 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老白将手中的枪塞进了嘴里,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如同做梦一般,他突然得到了第二次机会,回到了那个梦魇般的日子。 在理智接受这一切之前,他的手已经本能地按住了对讲机,向高钧发出暗号: 【注意——遥控——假货】 【人质——极度危险】 【击毙——立刻——请求授权】 多亏他反应及时,得到高钧的授权后,让狙击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老白一枪爆头。 “高局,这……为什么不能再拖延一点时间?” 小警察站在一旁弱弱发问,打破了于白青的思绪,“就这么死了,之后怎么查?” “所以说你火候不够,这种情况下,哪怕晚一秒,人质可能就没了!”高钧恼怒地说,“你记清楚,做警察的,人质的安全无论何时都必须摆在第一位!” “查他的子弹。”于白青突然出声,“他抢了狱警的枪,但子弹不是警用子弹。我们要立刻追查。” 应晚死后,他正是通过这一条线索,最终追查到了远山位于境内的老巢。 “这么短的时间,你能看出来这么多?” 高钧狐疑地盯了他一眼,随即摆了摆手,“我会安排调查,你别管了。现在麻溜地回局里去,把这边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整理成文书报告给上级,其他的之后再说。” 原本以为于大队长会对这样的安排颇有微词,没想到高钧话音刚落,于白青就跟着证物科的人满脸无所谓地走了,像是完全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应晚总觉得他哥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应先生,”警队的车陆陆续续离开了水库,负责留观现场的一名高级督察带着医院的护士走到了应晚的跟前,“今晚您先去医院留守观察一夜,等精神状态恢复好了,我们需要您过两天到警局来一趟,录一下劫持案的口供。” 繁忙时段的市中心被紧急疏散,还有警察的家属遭到歹徒挟持,这起案件实在闹得太大,让上级不得不重视起来。 看着刚被解救的人质被救护车拉走,这名指挥处派来的高级督察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问站在自己身旁的同僚: “我看这姓应的年轻人刚被绑架的时候,你们于队人都快要疯了,怎么人救回来了,于白青反而把人丢下自己走了?” “他们兄弟俩有几年没见了,不亲,关系好像不太好。”站在他身旁的警察说,“于队长那么正直一人,他弟却经常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做什么。眼睛不好使,不耽误他和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高级督察缓缓吐了一口烟圈。 他看向空地上犯罪嫌疑人被击毙的那道粉笔画的尸体轮廓,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坐上医院派来的救护车,应晚靠在救护床前,乖乖等着护士给自己抽血测量血压,全程没怎么说话。 距离市区医院还有一段距离,他裤兜里的老年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平时因为看不见东西,他这手机不仅设置了盲人按键模式,还会特别大声地念出来电人的号码。 “一三九二,零七七四,冤,大,头来电——” 用余光浅浅瞥了一眼对面陪同自己的便衣警察,见那人并没有要监听或者让自己公放通话的意思,应晚按下了接通键。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被绑了?” 听到手机里的人声,应晚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 “关你屁事,”将手臂重新递到护士面前,他在口中喃喃道,“狗东西。” 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来电的是另一个号码。应晚这次干脆将通话转成了语音信箱,眼不见为净。 【告诉灰背,启动B计划。】 在手机里输入完这行字,按下发送键,他马上删除了发送记录,又将手机静音、关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躺回救护床上,两只胳膊枕着头,应晚闭上眼睛,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于白青在开枪前说出口的那句话。 于白青说,小晚,对不起。 ……后面那句是什么来着? 应晚猛地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嗡嗡作响。
第3章 夜场皇后 留在医院观察了一夜,又去警局做了一整天笔录,应晚最后还是跟于白青回了家。 坐上吉普车的副驾驶,应晚一路看着车窗前晃来晃去的汽车摆件发呆,于白青也全程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自从在学校门口的那一别,他和他哥已经整整两年半没见了。 应晚没有主动问于白青,任务结束后回到繁市,他有没有试着找过自己的行踪。于白青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当年留下一封信后就人间蒸发了,过了那么久才回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他们之间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吉普车沿着市区主干道一路往前,中途转了个弯,驶进一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区。 市局在警苑小区里专门建了几幢生活宿舍楼,邻里都是警察和队里同事,挺适合这帮整日奔波在现场,没什么私人生活的大龄单身青年居住。 队里的大部分刑警都住宿舍楼,唯独于白青单独在外面租了套公寓,离市局远不说,房租也比住宿舍高出不少。 大家伙都说于队脑子秀逗了,一个人住却租了套两居室。公寓有两间卧室,于白青一直住主卧,旁边的侧卧一直空着,门上着锁。 直到今天,侧卧迎来了它的主人。 放在桌上的相框,靠在墙角的盲杖,贴着缓冲胶块的桌椅床角,用七彩泡沫垫铺出的窄路一直延伸到房门口。 入眼可见的房间布置,和两人从前住在一起的弄堂老屋几乎一模一样。 默默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应晚在于白青身后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卫生间在厨房对面,出门左转就是。”于白青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扔在应晚手边,“这是公寓的备用钥匙,白天我上班不在家,出门的时候记得锁门。” 把该交待的事情全都交代完,于白青看起来也并不打算久留。晚上还要回局里写检讨,拎起挂在门把上的制服外套,他打开门就准备往外走。 “哥,”在房门快要合上时,应晚突然开口,“他们说的那些事,我没做过。” 听到应晚主动出声,于白青握着门把的手停滞在半空。 回头看着坐在床边眉目温软的弟弟,于白青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比如?” “今天在警局楼下,阮大哥和他朋友聊天的内容,我全听到了。”应晚面不改色地说,“他朋友说,我一晚上赚的钱能抵你们一个月工资,如果遇到舍得花钱的,陪着折腾一整晚,我还能赚得更多。阮大哥那时候听了很生气。” “他朋友还说,我这次回来,是因为睡我的那名富商移民国外,把我扔了。” 没想到街头巷尾流传的这些话被应晚听了个一清二楚,于白青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 倒也不能说是阮天杰的朋友嘴欠,自从自己半年前执行完机密任务,回到繁市的第一天,就经常听到港口的酒吧街上流传着各种版本关于自家弟弟的传闻。 这些传闻出自不同人的口,各有各的信息途径,自然也渐渐传到了于白青的耳中。 传闻说,应晚每周三都会在酒吧街的高档club“LEON”出台,每晚只跟出价最高的客户走,吊足了下九区公子哥们的胃口。 有个和阮天杰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富二代迷了应晚很长一段时间,当初为了捧应晚的场,每周能在“LEON”消费六位数,却一次都没有成功抱得美人归。 后来,应晚离开繁市隐藏了踪影,那哥们还为此耿耿于怀了很久。 看到于白青半天没说话,应晚知道他和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你刚走没几个月,奶奶生病了,要尽快做手术。”应晚语气轻松,仿佛所说的一切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医保只能报销一半,那时候联系不上哥,阮大哥说借我点钱应急,我不好意思欠钱不还。” 应晚口中的“奶奶”,是弄堂里住在他俩对门的独居老人。老人把他俩当亲儿子带,几乎将他和应晚从小拉扯到大。 听到这里,于白青的眼皮重重一跳,他脑海里倏地冒出了一个非常荒唐的念头。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应晚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和那些有钱的衣冠禽兽—— “奶奶住院那段时间,我白天在盲人学校上课,晚上会去酒吧做兼职赚钱,学习调酒。”应晚说,“就这些,没别的了。” “……这两年,你人在哪?” 沉默了一会,于白青问。 他原本想问应晚这两年过得好不好,转念一想,好像连阮天杰都比自己有资格问出这样的话。 毕竟当初是自己先不告而别的。 听到于白青的话,应晚微微偏过头,目光里带上了几分迷惑与不解:“这话不该我问哥吗?” 他的这张脸迷惑性极强,文静乖巧却又不会给人留下柔弱的印象。尤其是那双眼,虽然瞳孔无法聚焦于一处,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泉,眸光中带着两分认真八分温柔。 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于白青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那天我从学校回到家,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关于你的东西都消失了。我跑去局里问阮大哥,问刘警官,我问遍所有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只说你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让我乖乖上学,等你回家。” “哥,这两年你去哪了?” 空气静下来,房门被人合上了。 他没有等到于白青的回答。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应晚呼出一口气,张开双臂,缓缓倒在了床上。他伸出一只手,在昏暗台灯下舒展开五指,细细端详自己的手心手背。 就像他不会告诉于白青自己恢复了视力一样,于白青也不会告诉他,两年前为什么只留下了一笔钱,就抛下他不辞而别。 他们都有自己秘而不宣的秘密。 然而于白青不知道的是,在刚进门的时候,自己已经看到了立在电视机上方的那幅相框。 相框里放置着一枚金色勋章,一旁白底黑字的奖状上写着: 【于白青警官,在打击跨国犯罪和开展境外追逃工作中功绩显著,荣记一等功勋】 -- 上交报告整整两周,于白青收到了局里对自己的处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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