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首席,伊阁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天资异禀,只是他这几年太过荒废,因此对于现在的顾笺而言,一切都是新的起点。 没过多久,藏书室的门被推开,一件歪七歪八的松软白袍卡在肩膀上的伊洛斯飞快跑了进来。 “伊阁……” 伊洛斯拉住顾笺衣角,什么也不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笺给他整整衣领,发现这只小龙或许是起床太匆忙,衣服都穿反了。 他有些好笑地说:“抬手。” 伊洛斯乖乖照做。 顾笺帮他重新穿好那件衣服,好奇地问了句:“龙族的衣服是不是很简单,没有这么麻烦?” 伊洛斯想了想,点点头:“都是用绳子把一些铁片,麻布系起来,开个口子,直接套身上就行。” 血统纯正的龙族,幼年期都是龙形,不需要穿衣,度过幼年期之后的化形又都是少年,因此,龙族基本没有小孩的衣服。 那时候,父亲很少管他,虽然有仆从,但他们也不怎么在意他。 ……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其他人也是。 那些粗糙的绳索经常磨得皮肤很疼,夹杂铁片的麻布套在身上也有点难受……离开家乡后,他从路边捡到了一件别人丢掉的黑袍,在水坑里洗干净了套身上,比之前穿的衣服都更舒服。 不过,他还是最喜欢伊阁给他的衣服,像云朵一样轻软,不会磨破皮肤,虽然穿起来麻烦一点,但会有伊阁给他耐心地穿。 伊洛斯抱住顾笺的手臂,轻轻蹭了蹭。 顾笺看着他,沉默无言。 就连有父亲在身边的童年,这只小龙过得也不算顺遂。 可是,他望向自己的眼睛,那双暗金色的龙瞳,天真而又纯粹。 ……这样的人,最终又怎么走到了毁灭世界的地步? “我做了早餐,”顾笺温和地说,“你去喊普普起床,一起吃吧。” 伊洛斯点点头,拖着尾巴跑了。 热腾腾的燕麦粥浇上牛奶,香甜绵软,好喝到小龙直摇尾巴。 他和普普分完了一锅粥,又回到顾笺身边,跟他学习魔法书上晦涩难懂的文字。 没过多久,普普慢吞吞挪过来,翻开上次还没看完的精灵魔法书。 顾笺发现普普也很有天赋,那些精灵魔法,他只要反复练习几遍,就能彻底掌握。 他多夸了普普几句,成功让这只精灵少年开心得直飘小树叶,抱着魔法书都干劲十足,再也不喊无聊了。 旁边的伊洛斯一声不吭,不太熟练地握着一只羽毛笔,在白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笔记。 尽管还只能学字,但他也非常认真。普普放下书,散步休息的时候,这只小龙还聚精会神地盯着书页,好像要从里面挖出什么东西。 普普转向另一边,顾笺靠窗而坐,眼睫微阖,淡金发丝落于白衣之间,阳光柔和了他眉骨至下颌的曲线,他的身旁同样有微光漂浮,那是精密繁杂的魔法符文正在流淌。 普普一眨不眨地注视他一会,又坐了下来。 沉浸在魔法书中,顾笺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在孤儿院里,一个人抱着一本书,安静地度过一整个下午。 那并不算太糟糕的经历,因为那时候,他身边还有关心他的老师。 如果没有老师,当时的他……可能也会和之前的伊洛斯一样吧。 顾笺手指微动,浅淡的光点汇聚成一只小小的千纸鹤,晃晃悠悠,向低处飞去。 原本埋在书里的伊洛斯本能抬头,暗金的龙瞳紧紧锁住那只没见过的千纸鹤,往前扑了一下。 千纸鹤猝然化为细碎的光点,从他指间溢出。 伊洛斯抬头看看顾笺,又翻过一页书。 之后的两天,顾笺就如何提高学习质效进行了交流发言,他强调,要劳逸结合,不能死读书、读死书,普普和伊洛斯纷纷表示,将从顾笺发言中汲取奋进力量,积极营造热情向上、热烈学习的良好氛围。 就这么到了周末下午,魔法塔迎来几位访客。 听不到敲门声的二楼,一只千纸鹤晃晃悠悠地飘上来,翅膀挥洒的光点组成一道光幕,呈现出门外的情况。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位燕尾服的管家戴着白手套,轻轻叩响大门。 魔法书拿倒了的普普探头探脑:“好像是格尔斯子爵的管家?” 顾笺回忆了一下。 附近的确有位贵族,拥有一片领地。这座伫立着魔法塔的森林并不属于领地范围,但与领地相邻,算得上邻居。 只是,之前的伊阁很少和这位“邻居”来往。 对于突如其来的外人,伊洛斯明显警惕起来,脊背微弓。 除了伊阁和那个不太聪明的精灵以外……他觉得其他人都不是好人。 顾笺留意到应激的小龙,对他招招手,伊洛斯拖着尾巴,犹豫地挪到他身边。 顾笺的手落在伊洛斯肩上,轻轻一拍。 普普揉揉眼睛。 他看不到伊洛斯的龙尾了。 伊洛斯有一半人类血统,没了尾巴,也就那双暗金色的瞳孔特殊一些,看起来是个正常而漂亮的人类小孩。 这是顾笺刚刚回忆起来的伪装魔法。 等到这只小龙再成长一点,能够自己收起龙尾的时候,就不需要他用魔法了。 普普感叹:“洛维尔的魔法越来越厉害了。” “要是让王城那帮人看到,肯定惊掉他们的下巴!” 王城…… 顾笺思绪微沉,起身:“你们先待在这里。” 魔法塔下,管家安静地等待,他身后站着位衣着低调而不失华贵的男人,眉眼深邃,容貌英俊,三十出头,头发却是冬雪浸透般的霜白之色。 第二次敲门声叩响,门扉轻启。 淡金长发的年轻魔法师从森林深处的魔法塔内走出,由林叶分割的细碎光屑洒落他的白金衣袍,管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于他的眼睛,只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清冷如浸透寒水的美丽宝石,令人移不开视线。 “首席阁下。” 白发的贵族缓步上前,磁性的嗓音带着笑意。 “格尔斯·帕图斯前来拜访,请原谅我的冒昧,没有提前通知您。” “不用这么客气,”顾笺礼貌地回应,“请进。” 格尔斯·帕图斯,在艾朗帝国边境拥有一片领地的子爵。 顾笺总觉得帕图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的确来自哪个贵族世家。 当他询问格尔斯的来意时,这位子爵微微一笑:“您救了我的家人。” “几天前,我的外甥女安雅和一支商队同行,途中遇到魔兽袭击,幸好有您出手,才让她得以安全回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对男孩女孩,其中那位浅琉璃色眼睛,天蓝长裙的女孩轻巧地提起裙摆,对顾笺行了一礼。 “首席阁下。”明明还是个小女孩,她的言谈举止间,却有种优雅的大人气质,“非常感谢您出手相助。” 安雅? 顾笺眨了眨眼。 原来是那支商队……他记得商队里的确有几辆跟随的马车。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安雅”这个名字。 ——《灭运纪》原作里,伊洛斯的初恋。 向伊阁复仇后,伊洛斯藏起龙尾,从森林来到城镇。因为魔法天赋已经觉醒,他得到一位王城魔法师的欣赏,将他送入皇家魔法学院。 在那里,伊洛斯偶然结识了一位贵族的外甥女,安雅。少年和少女的感情在一次次相处中逐渐升温,最终于美丽的月色下,向她告白。 这可以说是原作里伊洛斯少有的温情时光,安雅也是原作为数不多的,在得知伊洛斯龙族身份后依然没有背叛他的人。 可惜的是,他们相恋一年后的一次学院任务中,安雅遭遇魔兽暴动,不幸身亡,这也导致了伊洛斯第二次黑化…… “这是我的儿子,诺亚。” 听到格尔斯的话,顾笺目光微偏,一个铂金短发的小男孩用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打量顾笺,说:“我还以为魔法师都是白胡子的老头子呢,怎么你这么年轻?” “诺亚,”格尔斯说,“不得冒犯。” “没关系。” 顾笺觉得这两个小孩子都长得很可爱,像精致的瓷娃娃,于是对他们笑了笑。 安雅和诺亚呆了一呆。 魔法塔二楼,探出一大一小两只脑袋。 “……又是小孩子,”普普嘀嘀咕咕,“最近的小孩子已经够多啦。” 伊洛斯沉默地望着下方。 那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类孩童,衣着精致又华丽,像是父母的宠儿。围在伊阁身边,用热切的眼神,仰望着他。 而伊阁同样对他们回以微笑,那样的笑容,就和伊阁单独对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他身上的衣服也很漂亮,是伊阁特意为他挑选的,但是…… 小龙无声抓紧楼梯扶手,慢慢低下头。 他知道,自己和他们,从根本上是不一样的。 他只是个被丢弃的流浪儿,几天前,还躲在肮脏的巷子里,偷偷地捡垃圾吃。 比起他……伊阁会更喜欢那两个人吧? 顾笺注意到楼梯上的身影,普普不知去了哪里,伊洛斯低着头,孤零零地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如果多认识一些朋友,这只小龙也会变得开心一点吧? 而且,安雅是伊洛斯原作里的初恋,他们应该能相处得很好? 顾笺冲那边招招手:“伊洛斯,来认识一下新朋友。” “……” 伊洛斯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慢慢走下楼梯,在格尔斯、管家、安雅和诺亚的注视中,飞快跑到顾笺身边。 紧紧抓住顾笺袖口,埋下脑袋。 顾笺:“这是我弟弟,伊洛斯。” 格尔斯从未听说过帝国年轻的首席还有一个弟弟,点点头,笑着对安雅说:“你是姐姐,带两个弟弟玩去吧。” 安雅自然而落落大方地牵着诺亚的手走到伊洛斯面前,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我叫安雅,这是我弟弟,诺亚。” “可以一起玩嘛?” 伊洛斯:“……” 顾笺看着这只小龙僵硬着身体,被安雅啪地拉住手腕,一步一步,挪到楼上去了。 顾笺收回注视,才想起自己还没招待面前的两位客人,歉意地笑了笑:“红茶,还是咖啡?” …… 奇怪。 沙发上,注视着自家子爵和这座魔法塔的主人相谈甚欢,管家暗自思索。 过去几年,总听说这位帝国最年轻的首席跋扈自大,蛮横妄为,得罪了不少人,也做下许多不齿的行径……但是,此刻他的谈吐,他的气质,似乎都与传闻相悖。 而且,因为荒废修行而实力大减,不久前还输给一个十岁新生、被逐出王城的他,转眼又能从一只高等魔兽那里轻松救下一支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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