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俞想想也是,终于勉强按捺住怒意,又坐了回去,把文件夹给收了回来,“好吧,那就等吃完再说。” 许暮宁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一顿饭吃得无言而漫长,慕俞吃着吃着,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我咋感觉许暮宁和傅远擎做的饭口味有点像?” “兄弟嘛,像是正常的。”系统无所谓道。 慕俞想想也是,转头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吃过饭,许暮宁主动收拾了碗筷,慕俞又发现他和傅远擎还有个相似点,明明家里有洗碗机,再不济每日打扫卫生的佣人也能洗碗,但他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就喜欢亲手洗碗,不像他,吃完饭连动都不想动,家务在他这里只会越堆越多。 出于对劳动者的尊重,慕俞等了许暮宁一会,等他洗完碗,就率先走在他跟前,一起上楼进书房。 傅宅除了傅远擎有个书房外,许暮宁搬进来后,也给自己装修了间书房,他们进的就正是许暮宁的书房,慕俞一进门,就如同书房的主人般,坐在了书桌后的办公椅上,又是将自己拟好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道:“你看看再签吧,我只要我妈留给我的东西,其他的,你就自己留着吧。” 许暮宁却没有看他的文件,而是转头从书架里抽出一份文件袋,旋开上面的细绳,露出里面的文件夹,他将文件夹放到了慕俞面前,道:“关于这件事,我也拟了一份转让合同,你可以看看我的这一份。” 慕俞还以为许暮宁不舍得他从慕母那得来的那些财产,想用他自己拟的这一份合同骗他,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连合同上的标点符号都要仔细斟酌,可等他看完了之后,他竟是没从许暮宁的这份合同中找到任何陷阱,更甚之,许暮宁不仅仅把原先从慕静娴那继承得来的遗产一分没保留地还给了他,还把他后来为了对付傅远擎而收购的那10%的股份都转让给了他。 这比起他自己拟的合同,可好了不止一倍,慕俞看许暮宁就像在看疯子一样,不解道:“你就这么把这些东西都给我?你收购那些股份,不是想当总裁吗?现在傅远擎进去了,你却把这些东西都给我,你不想当总裁了?” 许暮宁看到慕俞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自己的合同是满意的,又或者说,是满意得过了头,以至于开始怀疑。 “我不想当傅氏的总裁,傅氏的东西,我什么都不想要。”许暮宁只是轻声道:“我收购那些股份,只是为了对付傅远擎,当然,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慕俞挑眉。 许暮宁看着他,笃定道:“我想让你当傅氏的总裁。” 慕俞看他的眼神,不亚于看到大象倒立骑自行车,又或是马骑着人跑,诧异到了极点。 “我?当总裁?”慕俞从没想过,还有这一回事。 然而许暮宁却是认真的,“傅家于我而言,脏得就像是流淌着垃圾的污水池,可你是干净的,慕俞。” 慕俞的目光还是很不解,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干净了,又怎么就因为他干净,所以就当上傅氏的总裁了。 “不对……这应该也是复仇的一步对吧?”慕俞苦思冥想,替许暮宁找了个理由,“傅氏之所以叫傅氏,是因为它的总裁通常来说都是傅家的人,可你却想让我当总裁,你想用这个报复傅家,对吧!” 慕俞知道,许暮宁回到傅家,是为了报复慕静娴和傅远擎,但他的目的,绝对远不止于此,如果说慕静娴是当年换孩子的元凶,傅家前掌权人也就是他们的生父是害得许宛绯闻缠身的推手,傅远擎是他们二人的孩子,那么傅家,就是容纳这一切的罪恶洞窟。 如果傅家没有这么显赫,当年许宛酒后被傅家大公子玷污,便不会被偷拍甚至是报道,慕静娴与许宛一同生育的那家医院,也正是傅家名下的一所医院,很难说慕静娴换孩子换得那么顺利,没有他们的包庇,因此许暮宁想要报复傅家,完全是有可能的。 慕俞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许暮宁唇角露出一丝笑弧来。 那大抵是母亲去世之后,他露出的,最温柔的笑意。 “对,慕俞,签了它吧,这就是我对傅家的报复。” 慕俞这回没再犹豫,利索地就签了,反正这合同他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点问题也没有,就算许暮宁不是为的复仇,他也不吃亏。 他自己签了,还得盖一个自己的章,而许暮宁作为财产原保有者,却在将合同交给他之前,就已经在合同上签过名盖过章了,接下来开一个股东大会认证一下,这些股份就都归他了。 目的达成之后,慕俞的身体都轻松多了,他原本还多准备了好几手准备,现在预备方案都没使上,许暮宁就主动跳坑里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拿着合同,迫不及待就要离开许暮宁的书房。 离开前,慕俞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朝许暮宁问道:“对了,你之前说过,搞定了傅远擎后,你的复仇计划还差一步就能成功,最后一步不会就是让我做总裁吧?” 许暮宁的声音从书房阴暗处传来,“我在傅家,还有一个人没报复。” 什么人?慕俞迷惑了一瞬,不会是傅远擎他爸吧?他都被关进小盒子里了,许暮宁还能怎么复仇?总不会是去刨墓吧? 这事慕俞光是想想,背脊就有点发凉,他没再多问,连忙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许暮宁一人。 许暮宁坐在沙发上,许久没说话。 书柜上的推拉玻璃门被佣人擦得发亮,倒映出他的模样,雌雄莫辨的容貌,害死养母的真凶。 那就是他最后要报复的人。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六七点时分,照在身上的太阳就已体现出烈烈的温度了。 许暮宁向来起得很早,六点就睁开了双眼,但不同的是,过去的他是被噩梦惊醒的,今天他却是睡到自然醒,醒来时,他的大脑是罕见的空白一片,没有仇恨,没有吊在天花板的人,他起身洗漱换衣,出了卧室,这个点慕俞一般是醒不来的,醒来也不会吃他做的早餐,但许暮宁想到昨晚慕俞吃着自己做的晚饭的慕俞,还是为慕俞准备了一份早餐,温在保温箱里。 做完这一切,他离开了傅宅,走到花园中。 当年许宛其实有一本相册。 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她和慕静娴的照片,但那些照片,在许宛生命最后的几年里,被她用白纸遮盖住了,许暮宁当然知道这一切,但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试图将那些白纸从薄薄的塑料膜中拿出。 许宛去世后,那些亲戚如闻着血味的鬣狗寻来,为她办了葬礼,随便葬在一处比较便宜的墓地,随后假装收养许暮宁,以监护人的名义拿走了许宛名下的房子的钱后,又消失不见了。 那日放学回家,许暮宁看到房子里的东西都不见了,新的房主搬进屋子里,以为他是附近来捣乱的孩子,像赶狗一样把他赶走了。 许暮宁问了很多人,终于知道,是那些亲戚把他的房子卖了,家具卖的卖,扔的扔,他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什么都没有。 许暮宁最后在垃圾桶边找到了那本相册,以及勒死母亲的那条腰带,那是那些人不要的东西。 他夹着沉重的相册,将那条腰带缠到了手上,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孩子可以爬上去的树。 许暮宁爬到了树上,把腰带系在了树枝上。 然而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半天没吃东西,又走了那么长的路,系腰带的过程中,他没能拿稳那本相册,它就掉在了地上。 亮晶晶的相片洒满了一地,阳光穿透树叶的空隙,在相片上映出无数星光,许暮宁被那些光辉刺得眼睛发疼,可他还是睁大了眼,惊奇地看着那些原本被覆盖在白纸之下的相片。 那并不是许宛与慕静娴的照片。 那是一个孩子,与他一般大小的孩子。 他有着漂亮的脸蛋,穿着小西装,就像娃娃一样精致。 可最令许暮宁感到惊奇的,却是他那一双弧度柔和的桃花眼,那双桃花眼几乎与许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比起许宛的柔和,他的桃花眼中满是独属于小少爷的矜傲。 原来,在丈夫离自己而去后,许宛曾回过她生下孩子的那家医院,却看到了慕静娴,以及她身边,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慕俞。 正是那一刻,她终于知道,她究竟是因何遭遇了这一切。 正如此时此刻的许暮宁,也终于也知道,他是因何而遭遇了这一切。 同时,他终于也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许暮宁走在寂静的,无人来往的傅家花园之中,复仇结束之后,他的心中只有一片空茫,许暮宁抬起头,目光在栽种在花园中的树木上逡巡,判断着它们的结实程度,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自己的重量。 但看了许久,他还是打消了主意。 在这里,慕俞会被吓到的。 慕俞一定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的尸体,说不定之后连这里都不敢住了,连夜搬出去。 他还是更适合在荒山野岭,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实现对自己的复仇,最好在复仇结束后,他的□□能被野兽或是食腐肉的鸟类吞噬,只余骨架在风中飘荡,这才是他这种人该有的下场。 或者,他该等到傅远擎彻底被关进牢里,再也无法出来,再选择自己的结局。 这样想着,许暮宁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准备回别墅里,已经九点,也许慕俞起床了,傅远擎曾告诉他慕俞生病了,需要吃药,但之前都是傅远擎盯着慕俞,他没有机会插入,现在他必须得盯着慕俞吃药。 但许暮宁只走了一段路,就被拦住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拦在他面前,冷冷道:“许暮宁,我们怀疑你犯了经济罪,请跟我们走一趟!” 熟悉的通知声,许暮宁不由得有些怔然。 但那几个警.察可不会管他发不发怔,“咔”地一声,许暮宁的手就被拷上了。 许暮宁被带走了。 离开前,他竭力伸长脖子,望向傅宅,慕俞所住的那间卧室。 这么远的距离,他只能看到那间卧室的落地窗边,站着一道身影,慕俞似乎正透过窗户看着他被带走。 原来,有人已在他报复自己之前,率先报复了他。 仇恨只能带来仇恨。 慕俞对他的恨,不会因他归还慕静娴的遗产而停止,可许暮宁在意识到这一切后,却竟是对慕俞生不出任何恨意来。 忽然之间,许暮宁笑了出声,他这辈子也许都没这么快意地效果,他的金丝眼镜掉在了地上,身上的昂贵服饰也乱成一团糟,可他依旧是笑着。 他终于知道,傅远擎被带走时,为什么一点怒意都没有了,他大约早就猜到是谁做的,却淡然接受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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