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被他们几个来回就写满了,要解释罗晗这个疑问,恐怕要废上一大番口舌,蒋行舟没有继续往下写的意思了。 他将这张纸投入了火盆中,火舌舔舐而上,将其顷刻间烧成了焦炭。 还能为什么,因为这金印是他们照着那张刻印的图案伪造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急—— 谢秉怀知道,谨慎如蒋行舟,绝不可能在大胜前夕透露出最重要的计谋,所以零星几点能引人遐思的线索则胜过千言万语。 听到这番话的谢秉怀会怎么想? ——赵太后手上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会将谢秉怀数年来的布局毁于一旦,而蒋行舟知道赵太后的打算,一切将会发生在国丧当日。 谢秉怀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 如果是罗洪,便一定不会信,因为罗洪是一个可以以傲慢二字来形容的人,与其揣测敌人,倒不如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一招致胜。 可这人是谢秉怀,是算计了一辈子、连早膳常吃的鸡蛋换成了鸭蛋都要怀疑上一阵的谢秉怀。 谢秉怀不会尽信,但他的心中会有一个种子,开花的期限便是半月之后的国丧。 这是蒋行舟给谢秉怀设的第一个局。 第二个局,便是让谢秉怀坚信,他手上有能破赵太后此计的手段,谢秉怀很可能会顺藤摸瓜将计就计,这样他才有机会将所有人引到同一个地方,再由阮阳率军,一网打尽。 最后一个局,是留给赵太后和弘帝的。 蒋行舟听到檐上微微的响动,知道罗晗已经走了。 他用铁钩将火盆里的炭捣了捣,火光大盛,屋内瞬间就暖和了不少。 他盯着火光看了一阵,走到榻边坐下,将乌靴褪了下来,整齐地搁在一边。 ……有点想阮阳了。 希望他,一切平安。 阮阳收起地图,长舒一口气。 距离京城就不远了,再有一个月,一定能打下来。 他正如是想着,忽然眼前一黑,他再一次看见了蒋行舟的死亡。 这一次的场景很熟悉,是皇陵,白幡素旌铺街而过,蒋行舟死于乱军之中。 只一瞬间,阮阳便意识到这是半个月后的国丧祭礼,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恰逢毕如推门而入,见他这般,不由问道:“怎么了?” “毕如,如果我说……”阮阳道,“要在半个月之内打进皇城,能来得及吗?” 毕如先摇头,又点了点头,“有点难度,但也可以一试,怎么都比不上麦关一战的,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阮阳没有宽心的意思,反而用手抵着眉心,闭着眼睛不说话。 毕如问他:“怎么了?” 阮阳沉默了很久,才道:“之后就不用你帮忙了,你就在这里守着,如果京城有异动,即刻知会木凌。” 这倒是出乎毕如的意料,“为什么?” “如果这一仗真的败了,我只能拼尽全力救下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蒋行舟。”阮阳看着他的眼睛说,“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接应我们。” 毕如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大好的良机,我们绝对不能错过。”阮阳看着窗外,喃喃道。 如果真的败了,恐怕这一次就不会那么幸运了,上一次只是羽林卫的围剿,他们就险些丧命,而这一次,对面站着的可是整整十二卫。 他们才刚刚打下一城,如果要赶半个月之后的国丧的话,阮阳根本连一天休息的工夫都没有。 他打算带走一半的人,这一战绝对不能败。 翌日一晨,大军踩着初冬的薄雾,列阵起旗。 城门外,阮阳勒马,回身看去,“就送到这里吧,毕如。” 官道上覆着一层轻薄的白霜,熹微的晨光穿透了云层,洒在地面,恍若落了一地银箔。 毕如在他身后停了下来,“之后的路,一定很难走。” 他们二人先行一步,小厮阿南莲蓬他们还在后面慢慢走着。 阿南已经长大了,颇有几分成年男人的风范,莲蓬挽着他的臂弯,时不时同他说些什么。 阮阳看着那两人的身影出神:“我还有一事。” 毕如道:“你说。” “我将他们托付给你了,如果……拜托你和木凌善待他们。”阮阳收回目光。 “出征前不要说这种话,”毕如道,“不吉利。” 阮阳笑了笑,“我替蒋行舟说的。” 毕如心道:蒋大人也不会这么说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此战非同小可,甚至很可能有去无回,就连一向雷厉风行的阮阳都不由得踌躇起来。 莲蓬在抹眼泪,走到阮阳这之前又飞快地擦掉了。 阿南四下环顾,朝莲蓬问道:“小飞哥呢?” 莲蓬也左右去看,道:“方才还在呢,可能有什么东西忘了。” 阮阳道:“谁是小飞哥?” “小飞哥就是余飞啊,”阿南眨眨眼,“大侠不知道么?” 阮阳:“……谁?” 远处,小厮挥着手往这边跑来:“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阿南也向他招手:“小飞哥!” 小厮气喘吁吁跑来,将一包银子递给毕如:“这是……我家老爷之前留下的,让我交给将军。” 这包银子沉甸甸的,毕如拿在手中,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小厮抚着心口疾喘,“牛、牛车的钱!我家老爷让还给陛下的。” 毕如想了好一阵,才想起当时木凌确实借给蒋行舟一辆牛车来着。 过去这么久了,难为蒋行舟还记着,倒真是……如他作风。 毕如轻轻一笑,将荷包收入襟中。 小厮注意到阮阳一直在看他,便回过头去:“怎么了?” 阮阳道:“……你叫余飞?” 小厮先是一怔,点了点头,继而明白过来了,大怒道:“这么多年了,大侠居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阮阳欲盖弥彰地抿了抿唇,率先别开视线,翻身上马。 他高扬马鞭,口中高喝一声,率领大军,绝尘而去。 小厮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大喊:“大侠!!有点太过分了吧!!”
第86章 决战(4) 寿宁宫内,罗晗呈上了金印,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搁在一旁。 赵太后看着罗晗一举一动,长喟道:“这就是遗诏……你从哪里找到的?” “……从阮阳那里偷来的。” 说着,罗晗看着赵太后展开卷轴,一字一字地读过去,最后付之一炬。 火光稍纵即逝,赵太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把李枫带上来。” 未几,李枫被押了上来。太监们摁着他的脑袋,让他直直地跪下去。 赵太后对他并不算客气,她向来睚眦必报,更何况是李枫这种叛徒,鞭笞都算是轻的,再重一点的,也并非没有。 自打进入了寿宁宫后,李枫浑身都在颤抖,在看到那方金印的时候更是几乎抖成了筛子。 “这是什么?”赵太后冷然开口。 李枫摇头,挣扎着起身:“娘娘……” “按住他。”赵太后对左右吩咐。 李枫于是被一左一右两三名太监按在地上,连抬头都费劲,胳膊反剪,疼得他闷哼不止。 赵太后复又看向李枫,沉吟良久,开口道:“我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李枫稽首道:“娘娘,臣……不知。” “你不知?” “微臣所讲,绝无半句虚言。” 赵太后挑眉,朝罗晗抬了抬下颌:“罗郎将,这东西,的确是从他府上找到的?” 罗晗上前一步,答道:“回太后,确确实实是在李大人府上找到的没错,就放在他的寝室暗格里,稍微找一找就能找到了。” 李枫咬死了不松口,只道:“恳请娘娘明鉴!微臣从未见过这东西,又怎么可能是从臣的府上找到的?!暗格……微臣家中哪有什么暗格!” 听了这话,只见赵太后微微颔首,手掌搭在金印上,慢慢地抚摸着。 仅仅从神色中很难看出她有没有尽信李枫这一段话,只见她站起身,走到李枫身前,垂下眸去,淡淡地说道:“李枫,我素往待你不薄。” 李枫浑身一震,叩首道:“娘娘和陛下的大恩大德,微臣铭记于心。” 赵太后又道:“但你——竟然背叛我。” “微臣不敢,娘娘,这些皆是这位罗姓郎将的一家之言,”李枫跪伏于地,向前爬了一步,抬起头,“娘娘,万不可尽信于他啊。” 赵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说说,这金印象征着什么?” 李枫一怔:“这……” “说啊?” “这……”李枫登时汗如雨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赵太后森然道:“得金印者得天下,你私藏此印,又是意欲何为?” 此言一出,李枫愣在了原地,“得金印者……得天下?” 这金印所象征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他茫然又惊讶地看向罗晗,后者却深深垂着头,仿佛二人的谈话于他没有丝毫干系。 李枫转瞬间便明白过来,是蒋行舟让罗晗对赵太后撒了谎。 赵太后见他如此,还以为被说中了心中的算盘,冷笑道:“你真是嫌命太长了。” “娘娘……!” “来人——”赵太后一脚将李枫踢开,“把他押下去,赐鸩酒!” 李枫向后跌去,摔得结结实实,但他顾不上痛,立马翻身过来跪着,高声道:“娘娘,这印不是——” “是”字才说出口一半,罗晗骤然开口:“李大人!” 只见罗晗两步上前,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用眼神让他噤声。 “娘娘,我带他下去。”罗晗对赵太后道。 赵太后厌恶地摆了摆手。 罗晗向她行礼,旋即押着李枫往外走,在背过身去的一瞬间,以极低的声音对他道:“李大人,你只有一个机会能免于一死。” 李枫心里已是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甚至连一丝表情都不敢有。 罗晗微微侧眸:“大人自己考虑。” 李枫问:“……他要我做什么?” 话语间,二人已走出殿外,外面有不少看守,人多眼杂,罗晗不能说得太详细,只道:“大人心里清楚。”随后便将李枫交给了卫士,独自出了禁宫。 今晚的月色格外圆,罗晗走到一座府宅前,正要敲门,才恍然想起来,今日是恰好是十五。 按照蒋行舟的吩咐,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头顶的匾额—— 安府。 十五日后,皇陵。 青天在上,天子弘帝率领众臣九叩九拜,礼乐巍峨,直传到了城北。高大的祭坛上青烟缭绕,弘帝头戴金冠,神情肃穆,在这声声鼓乐之中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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