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谢秉怀开口。 “尚书也觉得,安庆的职撤不得,李枫这趟西南也去不得,是不是?” 谢秉怀捋着胡子,正欲续言,却闻身后一阵骚动。 “启禀陛下,末将愿助陛下一臂之力。”从噤若寒蝉的百官之中,缓缓走出一位青年,动作利落地跪于大殿中央。 弘帝眯起眼,这是罗洪的儿子,罗晗。 “末将自知无将领之才,不敢高踞督军一位,”罗晗道,“但大雍有难,末将不才,唯有一身功夫堪用,亦愿尽绵薄之力。” 弘帝还没发话,谢秉怀却道:“陛下,罗郎将一片忠心不假,但毕竟还年轻,恐怕并非良选。” 罗晗答道:“末将有自知之明,但大敌当前,若能为江山社稷尽一分力,末将死而无憾。” 说着,他将额头抵在了地面,大有一副愿为国死的架势。 谢秉怀沉默了。 弘帝不知道罗洪是因为见了蒋行舟才受伤的,自然也不会怀疑罗晗会有什么异心,可谢秉怀不同。 罗晗突然毛遂自荐,弘帝断没有不允的可能,这让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他本意不想让李枫去西南郡,可如今,竟是不得不让他去,不然一切都很有可能会脱离他的掌控。 谢秉怀倏而抬眼,跪下去道:“既然如此,臣举荐赵志赵将军一同随往,由李大人任督军,赵将军任总督,再有青年才俊的罗郎将从旁辅佐,想必事半功倍。”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谢秉怀朝李枫递去一个眼神。 罗晗缄默不语。 ——这一切早如蒋行舟所料: 只要他提起去西南,谢秉怀定会让李枫同往,于此同时,谢秉怀也不再完全信任李枫,更是早就有了试其忠心的意思,故而还会再派一个亲信陪同。 而蒋行舟的目的,就是将李枫和谢秉怀的得力干将引出京城。 早朝结束后,罗晗速书一封,装进了信鸽腿上的小囊里。 灰色的信鸽带着这封信一路南飞,落在了蒋行舟的窗前。 蒋行舟拿来一把粟米,一手兜着喂给信鸽,另一手则展开了信。 信鸽吃得很欢,没出片刻就将一把粟米都吃完了,蒋行舟便又拿了一把,索性洒在窗棂上,让它自己吃。 是时,推门进来一个人,“大人,毕将军来了。” 蒋行舟将信放下,抬头笑道:“来得正好。” 西南郡的事态远远超出了朝廷的预计。 李枫本以为百姓经历种种,必将苦不堪言,但自从西南郡的百姓得知这辈子不用再交那么重的税之后,一个个开心得跟过年了似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雍军无法贸然和起义军开战,毕竟是要用自己的刀砍自己人,更何况对面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是蒋公再世,也要掂量几分。 李枫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赵志思量一番,则道:“这蒋行舟背后是万昭国,李大人应该也知道。” 李枫点了点头,只听赵志又道:“我有消息,万昭国的王后和皇子,此时就在西南郡。” 李枫心里一惊,还不及问赵志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却听罗晗先行开了口:“将军如何得知?” 赵志压根没理罗晗,“如若能将那母子二人生擒,则不怕蒋行舟还有后援。” 罗晗也没说什么,重新坐了回去。 李枫端了个笑,客客气气地夸赞道:“赵将军英明。”又道,“然而,这消息有没有可能是假的呢?” “李大人是说那蒋行舟故意放出假消息,迷惑我们的视线,实则暗度陈仓?” “我倒也没有那个意思,”李枫道,“但也……不好说,这蒋行舟诡计多端,依我所见,我们还是留个后手比较好。” 赵志表示赞同:“我先派人去探虚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定也不会有贸然出兵的打算。” 赵志招进来几个卫士,吩咐几句,卫士领命告退,趁着夜色出了城。 李枫这边尚在伺机待发,然则还没过两日,蒋行舟便率领西南郡军,往西南郡毗邻的兴阜郡浩浩汤汤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枫的眉头深深皱成了个川字。 蒋行舟不是不知道他们驻扎在此,可他却偏偏绕过了雍军,转而进逼兴阜郡? 他不会以为雍军真就打算坐在这看着他一点点吞下雍国的江山吧? 他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第82章 骤雨 蒋行舟先行去了兴阜郡,阮阳和毕如则暂留在西南郡这边。 毕如此次前来,还带来一箱衣物,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做工精良的宫装和琳琅满目的玉佩琼琚。 莲蓬也跟着一起来了,此时正将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往外拿,整整齐齐地摆着。 她每拿一件出来,一旁坐着的阿南,眼睛就呆滞一分。 “这是……做什么?” 他手足无措的抬起头,阮阳和毕如则一左一右在他的身边站着,像两个门神。 “这些都是王后的衣服,蒋大人让你挑几套能穿的穿着。”莲蓬笑眯眯地说,又细细打量一番,道,“总感觉昨天才见过你,怎么又长高了?” 阿南欲言又止,看向了帮他挑发簪的阮阳。 阮阳注意到了这道视线,瞥他一眼:“如何?” 阿南指着他手中,为难地道:“大侠,能不能不要流苏……” 阮阳正要皱眉,转念一想,也是,流苏甩来甩去,难免限制行动。可宫娆的首饰大多繁琐精致,找来找去,竟没有一支是合乎要求的。 “我也可以去的,大侠,”小厮也趴在箱子边上翻找,拿起一根簪子,又放了下去,“要说身形,除去莲蓬一个姑娘家家的之外,我同王后才最为相仿。你看阿南,他这两年都长开了,左看右看都不像王后啊。” “你不会武功,真让你去,我还得担心着你的命。”阮阳毫不留情,一口回绝。 他索性快刀斩乱麻,将银索的流苏生生拽了下来,再将光秃秃的钗子递给了莲蓬。 小厮还是不甘心,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有些沮丧。 阿南换衣服时,毕如抱胸靠在窗边,阮阳则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道:“毕如。” “嗯?” 阮阳抿着下唇:“蒋行舟走的时候没带很多人。” 毕如知道他在担心,便道:“蒋大人足智多谋,定能化险为夷,取下此胜。” 阮阳也不知道被安慰到没有,自顾自说道:“大部分的兵都留在了西南郡,等这次事成之后,我要立马动身去帮他。” 毕如沉默着点了点头,“需要我留下帮忙吗?” “他在信里都是怎么嘱咐你的?” “大人让我协助你办成此事,之后的事倒还没多说。” 阮阳听罢,不明意味地“嗯”了一声。 毕如凝视他片刻,道:“有时候觉得你和蒋大人有所不同,有时候,又觉得你们两个很像。” “不同是因为他比我更有才谋,而我比他身手好。”阮阳用手掌托着下颌,每说一个字,手腕便轻轻晃一下。 “那倒不是,”毕如道,“是性格上的。” “那你觉得——”阮阳顿了顿,收回了目光,看向毕如,“你觉得我们两个般配吗?” “……什么?” 阮阳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们两个般配吗?” 毕如:“般配……?” 般配一词,可以用来形容他们两个的关系吗? 只听莲蓬忽然道:“不配的呀!” 阮阳面色陡然变冷,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阿南上红下绿,正抓着一件水绿色的裙子往腰上围,看得莲蓬和小厮均是两眼一抹黑。 “你这上下两件不配套的,王后哪里会这么穿!”莲蓬将裙子一把夺了过来。 阿南讪讪地挠了挠后颈,又不慎挠乱了莲蓬才给他梳起的发髻。 小厮大呼小叫着让他别动,阿南便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了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过是换个衣服,让他们三人整出了打仗的气势。 阮阳看去一眼,扭头便走:“别耽误了,换好了衣服就出来。” 到傍晚时,天边飘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不出三刻,便从密密匝匝的银丝变成了倾泻而下的雨幕,模糊了远处的光景。 毕如揭去蓑笠,向身后回望:“趁着雨还没大,我们得快点走。” 他的身后是一辆马车,阿南就坐在马车里,掀起马车门帘冲他点了点头,又把门帘落了下去。 阮阳朝毕如说:“你们不要走官道,但也不要走太偏僻的小道。” 毕如想了想,道:“明白。” “如果他们没派人来,你只管往万昭一路走,不要停留,也不许再转回来。” 毕如翻身上马,对阮阳行一拱手,阮阳也利落回礼。 “保重。”阮阳道。 “到时候见。”毕如一夹马腹。 与此同时—— “罗郎将!” 赵志高声呼唤,将罗晗的神思唤了回来。 “将军。” 赵志略有不满,“昨晚没睡好?发什么呆?” 罗晗惭愧地笑了笑:“有点……紧张。” “没什么可紧张的,”赵志道,“我们只要活捉万昭王后母子即可,遇到的所有叛军一律杀无赦。” 罗晗勉强点了点头,握住了手中的长枪。 他们正在山上埋伏,目标便是即将会从此路通过、折回万昭的宫娆和皇子。 此前赵志劫下来了两封信,得知了宫娆母子的动向,便敲定主意埋伏在此,李枫则因蒋行舟突然奇袭兴阜郡而不得不带一批人马前去施援,便就此和赵志分开来了。 赵志只觉得罗晗有些不对劲——他似乎紧张得有些过了头,在这漫天大雨中,汗水混着雨水一并往下淌,衬得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赵志在心里轻嗤:就这还在殿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为国捐躯,倒是有点贻笑大方了。 “你爹年轻时可不这样。”赵志悠悠地说。 罗晗牙关一紧,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也没说话。 山脚下,冒雨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轮毂磕到了石头,车身便轻轻一颠。为首的人身形魁梧,当即便停了马,掀起门帘,大概是问里面坐着的人有没有被颠着,随后才重新启程。 赵志眯了眯眼:“就是那辆马车了。” 罗晗道:“……不会弄错吧。” “不会,谁偏偏冒着大雨赶路?”赵志道。自劫下信起,他们蹲伏数日,总算是让他们等到了。 “先不动,”赵志默默按向腰间的刀,“等近了再说。” 罗晗低声应了一句。 百步,五十步,十步,马车渐渐近了,连马蹄声都穿过雨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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