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行舟站起身,临走时又转过头来,深深看了木凌一眼,意味深长道:“殿下日后会是一个好国君的。” 木凌知道这句话并非奉承,但他心中还有事,便只能牵着嘴角,勉强一笑。 告别木凌毕如,二人行上长街。 麦关不同于他们之前住过的任何一城,这里大多住的都是将士,街上鲜有买卖摊子,但走过半条街,还是让他二人找到了一个卖的摊子。 “饿吗?”蒋行舟问。 阮阳点头,于是蒋行舟便掏出荷包,买了两碗,带着他在小摊坐了下来, 很烫,阮阳小口小口啜着,随口说道:“你看出来了吗?木凌不想让木河死。” 蒋行舟道:“如果是你,你和你大哥处于这个地步,你希望他死还是活?” “很难讲,”阮阳搅着粥底的果仁,“不过我可能会希望他死。” 蒋行舟看着他吃,一碗见了底,便把自己那碗也推了过去,“还吃吗?” 阮阳来回奔波,早已饥肠辘辘,一碗粥下去只堪堪填了个半饱,便也没推让。 “木河跟我大哥不一样的,”阮阳说,“木河想要木凌死在先,此时木凌心软,便是在给自己留后患。” “偏偏他又极重情义。” 阮阳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事情本该就分个先后的,比如君臣,再比如父子兄弟。” 这些话,阮阳最有资格说。他的出生仿佛是背叛了所有人,又好像所有人在那之后都背叛了他。 蒋行舟笑了笑,从袖中抽出方帕,拭去阮阳唇边的水渍。 “蒋行舟。”阮阳突然放下汤匙。 “怎么了?” “对你来说,我是最为先的吗?” 蒋行舟不答反问:“你说呢?” 阮阳勾了勾唇角,让蒋行舟倾耳过去。蒋行舟不明所以,却依言照做。 阮阳左右一看,恰逢摊主也背过身去,便飞快地在他的颊侧啄了一下。 蒋行舟还没说什么,干坏事的倒是先害了羞。 阮阳的皮肤白,此时如同吃醉了酒,从眼尾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看着远方,道:“等我们回了雍国,我、我就同你大婚。” “届时,我要八抬大轿迎你过门,要将你的名字载入皇室族谱里,要让祖宗神灵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蒋行舟捂住了唇。 阮阳不解地看过去,只见蒋行舟轻轻摇了摇头。 “如何?”阮阳急了,一把拉下他的手,“你不愿意?” 四目交织,蒋行舟道:“前路险阻,我怕我……”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躁意涌上阮阳心头,他三两步绕到了蒋行舟的面前,险些撞翻了粥碗,“大不了就是一死,若还能再重来,那我便再去寻你一次。倘若没有那个机会了,我便等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蒋行舟才张口,阮阳又打断了他。 “我说了,你不能一个人死,也不能再算计我,”阮阳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威胁,若你真的再以身涉险——” 阮阳话没说完,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能以什么方式威胁蒋行舟。他的神色太过于认真,仿佛蒋行舟下一瞬又要将他推开一般。 看着这样的阮阳,蒋行舟颇为无奈,“要听人把话说完,” “可我不想听。”阮阳咬着下唇。 蒋行舟叹了口气:“前路险阻,我怕我等不到那时候——”说着,他贴在阮阳耳畔,轻轻说了几个字。 一语罢,蒋行舟站起身,笑得一派清和。 反观阮阳,听了话后倏然一愣,脸色腾得爆红,张了张口,支支吾吾半天,答道:“啊……哦……” 蒋行舟道:“没点耐心。” 阮阳羞愤地低下头。 阮阳隔日便动身去了氏沟皇都。他此前已经来过一次皇宫,此番已是轻车熟路,很快便找到了躲在寝宫里的氏沟王。 木凌让他把氏沟王带回万昭去,蒋行舟已然备好了马车,在麦关外等他了。 阮阳下手有点重,每次氏沟王要醒来的时候,阮阳便眼尖地察觉,很快又补上一掌,他便一直睡到了万昭。 氏沟皇城里,君王不见踪影,登时群龙无首,满朝大乱。 就在这时,木凌的一封劝降书送进了氏沟朝殿。 万昭国,皇宫。 氏沟王睡得昏天黑地,好容易醒来,入目却是一派陌生,“这是……在哪?” 身旁,一道声音悠然传了过来:“陛下醒了。” 时下正值正午,阳光烈得刺眼,氏沟王很快彻底清醒,循着声音看去:“是你们?!” 他挣扎了两下,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树上,和蒋行舟当时一样——是阮阳绑的,用的是两指粗的麻绳,足足打了三个结。 氏沟王怫然大怒,“还不放开孤!” “陛下先冷静,我们之间才有谈话的余地。”蒋行舟坐在树荫下,身旁摆着一张茶桌,问他,“喝茶吗?” 盛怒之下,氏沟王将脸转了过去,压根不看蒋行舟一眼。 “他是欠打。”阮阳幽幽道。 “不喝就算了,哪能逼人喝的道理。”蒋行舟一笑,将茶杯放下,提手给阮阳注了一杯。 阮阳伸手接过来,浅浅抿了一口。 二人一唱一和,氏沟王却惊怒交加,不知道二人究竟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你们以为绑孤来就行了?!”氏沟王道,“孤早已下令,若孤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国王也活不了!” 蒋行舟道:“那不是我们的国王。” 这话终于引得氏沟王正眼相看,他来回打量面前二人,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既来之则安之,陛下也不用想那么多了,这几日就在这边好好歇歇,尝尝万昭的特色菜。” 蒋行舟笑意盎然,一番话出口,仿佛是请氏沟王来游山玩水一般。 听罢,氏沟王彻底迷茫了,顿了半天,才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蒋行舟并未回答,吩咐左右道:“把他放开吧。” 看守的将士踟蹰不前,他便又道:“没事,放开他,他跑不了。”
第68章 街巷 他们一边解绳子,蒋行舟一边说:“陛下不如坐下,听我一言。”说着,蒋行舟以掌示向对座,道:“请。” 氏沟王满腹狐疑,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却终于在蒋行舟的注视下坐了下来。 按道理,氏沟王是君,位尊于蒋阮二人,但却同坐一桌,同饮一壶,这画面有些微妙。 蒋行舟还是为氏沟王斟了一杯茶,氏沟王不接,那茶便被搁在了手旁。 “先允陛下问一个问题。”蒋行舟道。 年轻的氏沟王脸上满是阴云,说出了先前的疑问:“你们是雍国人?” “不错。” “你们究竟是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但蒋行舟还是答了,“我姓蒋,他姓阮,陛下可以猜上一猜。” “阮……”氏沟王沉思片刻,“雍国皇姓?” 目光瞥向了阮阳,但阮阳并没理氏沟王,喝完了茶,便夹了一块茶点,吃了一口又觉得甜。 他吃得很专心,蒋行舟这才发现,他的确能独当一面不假,但那仅限于蒋行舟不在的场合。若蒋行舟在,他便欣然将一切都交给蒋行舟处理,干脆当个甩手掌柜。 蒋行舟心生好笑。 氏沟王被晾在一边,脸色更添一分愤然。他尚未摸清雍国人介入万昭、氏沟之战是为何故,蒋行舟又不同于他之前打过交道的所有人,面对二人,总有一种奇怪的畏惧感。 再兼之,他此时是别人的阶下囚,饶是再有疑惑,也不能贸然出口。 他以为蒋行舟会继续往下说,可蒋行舟却忙着给那姓阮的斟茶,茶点没了,便又转去叫下人再送来一份。 吃吃吃,很饿吗?! 阮阳清清冷冷地抬起了眸,睨他一眼,“是雍国皇姓,如何?” “你身为雍国——” “你不会数数,这是第三个问题了。”阮阳打断他。 氏沟王没说完的半句话便被噎在了喉咙中。 蒋行舟道:“既然如此,不知陛下能否赏脸听我一言?” 他语气谦卑,态度之中却毫无谦卑二字可言。 只是听一听,氏沟王似乎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他还是道:“凭什么孤要听你说?” “凭陛下是我的手下败将。”蒋行舟道,“麦关一战是,云山一战亦是,如今是第三次了。” 蒋行舟示意氏沟王看向四周,这里,可是万昭的地盘。 “那又如何?!若非你二人使诈,孤如何会败?” “兵不厌诈。” “明明行着小人勾当,你又在装什么君子?”氏沟王腾地站起身,转身想走,又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停住了脚步。 蒋行舟仰视着,看向氏沟王:“我此前说过,你过于急功近利,至于功、利二字如何取舍,你是一概不知。” “闭嘴!”氏沟王被人揭了短,怒了,“你好大的胆子!” 蒋行舟不为所动,“你不如自己问问自己,这一战,有什么非要分出个身负的理由吗?” 氏沟王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你们绑了我,就是想逼着氏沟对万昭称臣?”他啐道,“你们这是做梦!” 不同于气得满脸通红的氏沟王,蒋行舟住了口,但笑不语,“是吗?” 氏沟王突然很讨厌他这样的笑,仿佛他掌控了一切,而自己只是一个笼中困兽。 “既然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蒋行舟站起了身。 氏沟王以为自己的死期到了,登时心神大乱,怒意尚未平,则惧意骤起,只怕蒋行舟下一句就是“那就请陛下上路”。 然而蒋行舟没有。 他只是凝视了氏沟王片刻,遂而垂下眸,对左右道:“只要不出皇城,他要去哪里都不必拦着,多派几个人跟着就是了。” 左右应道:“是。” 说罢,他再无一词,只等阮阳喝完了那杯茶,施然离去。 氏沟王在宫里待了三天,虽说进出有人看守,但这俘虏的日子竟比他想得自由太多。 他在皇宫中畅行,一路行至宫门,蒋行舟说不需要拦着他,看守便真的不拦。 氏沟王埋头走,正巧撞上了木鸢。木鸢此前没见过他,心生好奇,便挡在了他的去路上,大咧咧地问:“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氏沟王到底是天子,见木鸢如此一问,心生不满,道:“小小女子,毫无礼数。” “哦,我知道了,”木鸢抬起下巴道,“你是那个被我王兄抓来的氏沟王。” 不是“那个氏沟王”,是“那个被木凌抓来的氏沟王”。 氏沟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理木鸢,扭头就走。 木鸢追了上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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