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杀了我, 我把命还给他们。”容诺瞥向他,眼眶绯红。 “杀你顶什么用, 他们又回不来。” 一阵沉默,容诺道:“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离开我半步。” “只是入轮回。” “只是‘轮回’?你说得那样轻松。”容诺苦笑,“你会不记得我,不记得关于我的一切,你的身边会有新的家人朋友,甚至,你会喜欢上旁人。” “和我去找其他办法好不好……别留我一个人。”容诺紧紧把他揽在怀中,身体连带着声音一起都在颤抖。 苏子沐垂在身侧的手僵硬片刻,缓缓覆上容诺的背,“规则给出的指示,只会是对各方最有利的,不会再有其他了。” 说完,他又玩笑道:“你不是挺会找人的吗?这次再找找看。” “可找到了又有何用?没了牵丝线,你不会喜欢我。”容诺仿佛忽然被卸去全身力气,整个人软倒下来,将头埋在他颈侧,自言自语说着:“不会……就如南辕寄风,彼此相伴多年,你对他从未动过心,不曾有过半分情谊。” 这话苏子沐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如何接,喉咙里就像卡了只苍蝇一样,连带着表情也变得一言难尽。 他对南辕寄风动心……那场面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不是……”苏子沐愣愣地,“他对我不也一样未动过心?” “你又不是他,怎知他未有过?” “有、有过?”仿如一个晴天霹雳,苏子沐惊在原地。 南辕寄风对他下手是何等凶残,说是生死仇敌都不为过,哪里会来的喜欢? 虽说近一年来,他总会想,如果“南辕寄风”没有遭遇那些人和事,或许并不会变得那样偏执,他们未必会处成仇人,但除此之外也该没有太多别的关系了。 因为没有南辕寄风对追寻力量的偏执,没有这人寻到灵域所在,他们甚至都不会遇到,就算待他自然长成后出了灵域,在茫茫人海遇到彼此之间可能也只是匆匆一瞥的陌生人。 “属实不想打扰二位,但吾不可久留此地,小友既已决定便得与吾一同离开。”老者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苏子沐!”容诺猛然把人箍紧,“别走…别走,只要不离开,你想如何都可以。” “阿诺,对不起,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苏子沐松开人,对方却将他抱得更紧,情绪越发激动。 “不…并非必须!我们去……” 容诺的话戛然而止,苏子沐接住倒下的人,往日如柳絮轻飘的重量却让他险些跌倒,好在一股力量替他托起容诺的身体,才让他没有摔下去。 “竟这般虚么?”冥王笑眼弯弯,“不必谢。” yst 苏子沐紧了紧怀里的人,唇角牵起抹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托大,竟差点连累容诺和他一起摔跟头。 他望了眼三米外的房门和离房门七八米远的床榻,他如今这样恐怕抱不动这人,他求助地看向冥王:“还得劳烦冥王出手相助。” 冥王瞅了眼昏睡的容诺,“劳烦本座做甚?有的是人不怕劳烦,你且等着本座帮你喊来。” 只见冥王手中折扇往后一挥,身侧便开始泛起丝丝缕缕黑气,不久凝结出一个活生生的冥拾来。yst “主上。”冥拾颔首朝冥王行了一礼。 “瞧见没。”冥王笑得不怀好意,手中折扇一指容诺,“把人抱过来。” 冥拾的目光顺着望去,看见容诺身体明显一顿,而后抬眼又瞧了苏子沐一眼,接着看向冥王,虽有不解但什么也没多说,径直来到苏子沐跟前。 苏子沐一直以来都知晓冥拾的心思,知晓这人不会伤害容诺,在人接过容诺时,他并未阻拦。 只是临近这一刻,他都已是下定决心放下一切去赴死的人了,心脏却仍然不自觉酸胀难受起来。 冥拾抱起容诺,侧目幽幽看了他一眼,回到冥王身旁便随冥王一同消失。 苏子沐和天道也未多留。 金光闪过,小院没了人又恢复宁静,前所未有的寂静。 ………… 蛮荒上界,白茫茫一片,与平清大陆上界没什么不同 走在白雾中,老者在前,苏子沐跟在身后,望着老者背影,他倏地开口:“我这算不算牺牲自我拯救世界?” 前头的老者脚步顿住,回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算。”yst 苏子沐也笑脸相迎:“那这份荣耀可能换一份恩典?” “你想换什么?” 苏子沐站得累了,盘腿坐在云雾中,只手撑在膝盖托着下巴,甜丝丝道:“我说倘若……倘若有一天,容诺不小心触犯到规则或是冒犯到天道,留他一次入轮回的机会可好?” 说到不小心,苏子沐心中直打鼓,他不清楚容诺能疯到什么程度,但就目前来看,这个“不小心”的概率很大。 指不定将他的离开算到规则和天道的头上,那这个“不小心”的概率便会更大。 而触犯规则或是对天道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便会被抹杀彻底灰飞烟灭。 往后容诺要做什么又会怎么做,他管不了,可他还是没法看着人落得灰飞烟灭的结局,眼下他能做的唯有为那人争取一个能入轮回的机会。 老者脸上的笑意似深了几分,“此事须得规则示意,吾会传达。” 穿过那扇望不到顶的石门,老者去了神秘之地,那是天道与规则沟通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者再次出现在跟前,“可。只是有一人恐怕没法回来。” “可”字带来的喜悦还未触到,就被后面的话击散,苏子沐问:“谁?” “南初。” “为何?” 老者道:“南初只是元熙在下界的一缕神识所化,他死了,那一缕神识自然就回归本体,规则也无法强制将其抽出。” 听到这话,苏子沐呆立当场,他以为元熙的那些人皮只是从下界已故之人中随手拉来用的,曾经的南初只不过是天道选中的一颗棋子。 “天道投放分身在下界作何用?” “上界的光景皆是如此。”老者笑了笑,目光瞟向白雾缭绕,连根草都没有的地方,“无聊的时候,自然想找点儿乐子,但作为天道,本体并不能在下界停留太久,分身便是首选。” “本体在下界停留太久,会如何?” 老者领着他跨过那扇门,并未正面回答,只道:“你觉得此次元熙,与你上次见到的有何不同?” “陌生了许多……”他只当那是元熙鉴于老者在场,故意为之。 “天道无情,这是属于天道的规则,杂念太多便会被清洗。丢去下界的神识回到上界,要么被剔除七情六欲,要么被封存,本体却无法如此。” 被清洗,怪不得元熙在小院一副和他不熟的样子。 苏子沐顿觉各界天道是个苦差,也不知这些天道是生来便是天道,还是以往有着旁的身份,倒了血霉才会被拎上来做天道。 神秘之地与外面的差别不大,只是云雾由单纯的白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每种颜色都蕴含着不同的规则之力。 按照老者的指示,苏子沐登上台阶,祭台之上的规则之力最为浓郁,飘浮环绕着纯粹的七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和彩虹的颜色一样。 踏上第二十九阶,距离祭台仅差一步。 只要踏入其中,他便会被规则剥离肉身,抽出灵魂中的力量,以一抹再普通不过的灵魂轮回。 他会去到哪方世界,会转生成何种生灵皆是未知。 在冥界时,他为哄住容诺说出“只是轮回”和让容诺去找他的话,也不怪容诺不依不饶。 因为大千世界万千生灵,投入轮回的魂魄想要找到转世,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这第二十九阶,苏子沐停住了。 他的结束这一生的决心忽然起了丝动摇。 并非他反悔不想交换,而是他想,可不可以再给他一些时间? 在冥界,在得知能以自身换回神木族和曾经因他而死的几位故人,他几乎未经任何思考便应下了这场交易。 同时他也想快刀斩乱麻,斩断与容诺的关系,时间会冲淡一切,往后余生容诺终会忘掉他。 但事情真能如他所愿吗? 曾经为了复活他,那人能疯到用平清大陆大半修士血祭,为了一个他会死的预言去寻求复生之法,日夜翻阅典籍探寻禁地,最后把主意打到天道的头上,做出吞噬天道这等逆天行径。 他几乎能预想到容诺醒来后知晓他已入轮回会有多崩溃,又会想出多少花样去折腾折磨自己。 容诺做了那么多,无非是想和他像平常道侣那样简单相伴一生,可他们一路走来几乎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就算他真要离开,也不该走得这般匆忙,起码满足些容诺想要和他相守一生的念想也好。 凡人一生百年已经算长寿,而对于修士或是一方世界来说,百年不过弹指一瞬。 像平凡伴侣那样度过百年,或许便能消除容诺对他的执念,他也能在相处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引导那人改了“不如意便是力量不够”的臭毛病,减轻人之后会弑天夺道的可能。 想到这场交易既是双方得益,他不由有些后悔当时在冥界时没有和老者好好谈一谈交易的条件,起码问问他能不能多留一段时间。 他想知道容诺醒来后会怎样,往后会怎么过。 他想去看看。若是这人能放下、过得好,他便不去打扰,用得来的这段时间去平清大陆各地再转转;假若过得不好,他便用这百年时间陪着这人。 苏子沐转过身,扬起笑对石阶下的老者道:“忽然想到我们原本说好用我换回神木族和蒯池、苏北、离夙、南初,如今少了一个南初,算起来岂不我吃亏了些?” 老者面上笑容不变,还带着几分长辈的宠溺,“算。” 苏子沐一愣,这纵容、宠溺的笑容和语气让他想起曾经那些神木同族长辈们,无论他怎么闹,揪叶子把树冠霍霍秃了大片,还是为挖土坑刨出大把大把的根须,都始终会伸出枝丫来摸一摸他的头。 那一颗颗古树不会笑,但他想,如果会笑的话,笑起来应当和老者这笑是差不多的。 苏子沐叹气,他这算不算人之将死,思虑太多? 不过他脸上的笑倒跟着真诚了些许,“既是我吃亏,那我能不能在平清大陆再多留一段时日?” 老者问:“你想留多久?” 苏子沐笑得没脸没皮,吐出在心中酝酿已久的三个字:“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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