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师兄十有八九看不到他——另外的一二重可能是已经忘记他——但是,万一呢! 自己在那么庄重的场合嬉皮笑脸,师兄见了,一定要讨厌的。 曲濯这么一琢磨,表情登时又沉下几分。以至于片刻之后,他从房间中离开。其他妙音峰的炼气弟子见了他,心头都有几分意外。 交换一下眼神:“怎么回事?小聋子是打算做什么去?” “不知道啊。” “总之,离远一点儿准没错。” “对对,不管是谁得罪了他、他得罪了谁,咱们都不要沾边儿!” ——虽有这样的打算,但等到教导师父来带诸人一起去戒律峰的时候,曲濯还是和其他师兄师姐们待在同一艘灵舟上。 上了灵舟,他非常自觉地到了最后地方,不打扰师兄师姐们的闲谈聊天。其他人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站在前方的自己一群人,心里那点儿别扭更加明显,低声念叨:“他那副样子,做给谁看呢?” “不管是谁,都和咱们没有关系。” “这话也是……” “还是说说戒律峰吧。”说到底,他们这些一定会往上走的人,没必要和一个压根没法修炼的小聋子计较,“我已经从六个渠道听说了!消息是准的,真的是程屹偷了宗主的东西!” “嘶,你就这么叫他?” “怎么不能叫?你不会觉得都这样子了他还能当那劳什子‘大师兄’吧?” “话是这么说……” “不会又错了。听说宗主本来还要心软,是郑长老将人劝住。说宗主要是不知道如何惩处,就由他亲自动手,杀鸡儆猴!” “何必呢。都已经有这种身份了,往后些年头,那些好东西宗主能不拿出来?” “谁知道?兴许就是小地方出身,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程屹这个名字,虽然在齐风眠出面要收他当弟子之前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但那会儿众人往往只是听说他年级小小,就已经挑战了诸多成名已久的修士。当然,他那会儿还是筑基期,于是被挑战的对象也都是筑基期。只是出身都有不凡,家中也一直很注意给他们扬名。却没想到,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名声最后都便宜了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子。 其中最让程屹名声大噪的,是他以一己之力,打败了一个金丹修士的事儿。虽然当时的金丹修士只是前期,但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摆在那里,修士又是灵光宫宫主的亲孙子。谁都知道,这种出身说明他手上必定有诸多底牌。可是在程屹和他斗法的时候,那人愣是一个底牌都没有用出来。最后生生被程屹磨干了经脉中的灵气,甘愿认输。 倒是个有风度的人。 外人们自然不会知道,所谓“不用底牌”的真相其实是程屹卡准了每一个对方想要使用法器的点,硬生生将对方的节奏打乱。他们仅仅觉得灵光宫宫主的传人不想与一个小修士以不公正的手段斗法,于是有意表现谦让。 这话传出去,两个人当事人里,输了的为了挽回些面子,不会更多反驳。赢了的呢,知道自己的对手身份特殊,对方想要保留这么一点颜面,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戳穿,于是同样不曾反驳。 日子一长,倒也成了一段佳话。而也正是这段佳话,让一个个门派找上程屹,邀请对方成为自家弟子。程屹在精心挑选了一番之后,决定了自己的师门。 对于竞争失败的门派来说,一个落在其他人手里的“天才”,未来便算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于是他们再研究程屹,焦点就在于他的打法,他的境界,他的师父又给了他什么法器资源。 只有无相门的“自己人”们,才在程屹平时有意无意透露出的信息里猜到,原来这年轻修士并不像是众人从前想象的那样是某个修真世家出身。相反,对方的父母都是凡人,对修行之事可谓是一窍不通。最开始发现程屹能够身子不动弹,就让远处的东西飞起来的时候,夫妇两人别说是惊喜了,应该说是惊吓才更加准确。 还是因为他们村庄里有一个回去养老的老炼气,原本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于是不愿意在仙门久待。眼看其他人都一日日变得更加年轻,突破之后又更长的岁数,他简直要看得产生心魔。这么回到故乡,原先以为总能在凡人们身上流逝的岁月当中找到些许安慰,然而真相却是他发现了一个不可多得、让他连羡慕的力气都没有的天才。 要是这个天才就这么被埋没了,该多好! 要是这个天才真的被埋没了,该多可惜! 两种心情每天都在老炼气脑海之中交战,最终最终他还是倒向了后者。借着逗娃娃的名义,把自己过去学会的各种法诀全都灌给程屹。然后,老炼气高高兴兴、心无烦忧地撒手人寰。留下一个程屹,在自家长到十五岁,他知道留在村庄里自己便真的只能过凡人的日子了,便下定决心、拜别父母,往外踏上仙途…… 放在往常,听到这番故事,无相宗的弟子们一定满心都是赞叹羡慕,夸程师兄:“师兄果真不是池中之物!那样一个小小村庄,如何能成就于你?” 而在现在嘛,还是同样的话题,他们的口吻却已经换了:“若是像咱们先前猜的那样子,是个什么大家族出身,如何会有这么浅的眼皮子?” “之前仿佛就商讨过,招收弟子的时候要不要把出身背景当做其中一环。宗主原先是一心反对的,觉得要是这样,门中定然要少去不少天分卓绝之人。而那些修士流落在外,到了灵光宫这等与咱们交好的门派倒还好说。可要是去了什么和咱们关系不好的地方,甚至是,”手指往下方指了指,嘴巴吐出一个“入魔”的字音,又在转瞬之间掐去调子,“那可就不好了。” “现在,有了程屹的事情,宗主或许会重新思量。” “……”这些议论,曲濯自然还是听不到的。 他一路都垂着目光,想要在下方众多山峰当中找到师兄平日住的拂云峰。 不算失败。虽然拂云峰并不在戒律峰和妙音峰之间,但当灵舟逐渐靠近戒律峰的时候,拂云峰还是出现在曲濯视线边缘。 少年的唇角登时勾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明亮许多,想:“看来师兄平日不往妙音峰去,还是因为太远。等我修行有所成——嗯,稍稍有所成,我就多去接任务!到了后山,见到师兄的概率总会比从前大很多吧?就是绝对不能像是碰到土灵蛇的时候一样,只知道又哭又喊叫。得让师兄知道,这些年月我一直在勤奋苦修,很有进步才是!” 他心中快活,计划着日后。这期间,灵舟停了下来,众多妙音峰弟子从舟上离开。曲濯跟在他们之后,因修为低、辈分小,他近乎是站在所有人的最外面一圈。 倒也无妨。抬起头,照样能看到峰上的巨大水镜。 说好的午时越来越靠近了,终于,在日头最盛的时候,水镜之上开始出现波纹。 这是要开始了吗?众多弟子齐齐往镜面看去,其中自然也包含曲濯。 而就在镜中显露清晰人影的刹那,曲濯脸上的表情僵住。 从虽然自个儿快活,却顾虑环境,一心做出沉肃样子,到完完全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师兄……” 他嘴唇张开一点,无声地叫。 眼眶已经开始发红。
第396章 师门不容(6) 程屹现在是什么样子? 说来好笑。在其他人都能清清楚楚看清他身上伤势的时候,他反倒是唯一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的那一个。 毕竟早在昨日回到戒律峰的时候,他的五感已经被郑远途完全封住。 视线之中唯有黑暗,耳畔更是寂静无声。 经脉的痛楚太清晰了,以至于盖过所有皮肉上的伤痛。 “呃——!” 又是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背上! 程屹吞下闷哼。到这一步,他已经非常清楚,再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的话了。 可笑吗?明明自己才是为了师门至宝考虑的一个,明明只要他当时等待上片刻,就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可是扪心自问—— 只要自己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那么无论重新来上一百次、一千次,自己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哈哈、哈哈……” 众目睽睽之下,他低低地笑出声。 这份笑声,明显更加激怒了身后的郑远途。他的眉毛竖起来,高声呵斥:“竖子!事已至此,竟然还不知错!” 话音落下,又是一鞭子抽在程屹□□的背脊之上! 其他人果真是看得清清楚楚:程屹的背脊在郑远途连续不断的鞭笞之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皮肉,血肉斑斑模糊,鞭子甩开的时候甚至挂着零星碎肉。 光是看一眼,就知道他在过去几天当中承受了怎样的折磨疼痛。 “都这样子了,”弟子们低声交谈,“他到底是偷走了什么东西,竟然还不愿意认错?” “肯定是好东西啊!”这是众人的一致念头,“他必然是觉得,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将东西取走之后,就还能东山再起!因为这个,所以即便是眼下情况,依然不愿意从实招来!” “那郑师伯会怎么样?搜魂吗?” “呸呸呸,少看点你的话本子!搜魂那可是魔道的手段,咱们可是名门正派,怎么可能会用?” “但要是不搜魂,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好东西走?” “怎么就眼睁睁看着了,郑师伯现在是在做什么?” “你觉得他会说吗?前面不是都讲了,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呢,这家伙都一定不会吧东西的下落说出来……” 记载众人的讨论之中,心情不同的人有两个。 其中之一自然是曲濯。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兄在一日之间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叛徒! 可是,明明就在几天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他虽然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但在寂静世界里过了那么多年,有时候,曲濯可以读懂一些旁人的口型。 他也知道,平白去听旁人说话是一种不尊重。每当意识到自己又“看懂”了的时候,他总是会第一时间挪开目光。除了旁人说到的是自己最记挂的人的时候。 “程师兄前段时间又赢了一场吧?” “正是!程师兄是极不凡之人……” 明明那个时候,师兄师姐们还在佩服师兄的成就。为什么仅仅几天工夫,事情就变成眼下的样子? 曲濯不明白。 他只是愈发焦灼。看着水镜中皮开肉绽的程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明明鞭子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像是感受到与程屹一模一样的疼痛。 痛苦当中,他的眼眶发红,眼泪被含之中。这副模样,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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