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门扉洞开,露出后方黑沉沉的隧道。 “走吧。” …… 仙冢入口?依旧是那?片枯树林,但原本?的湖泊已经干涸,地上只留一口?深不见底的土坑,呼呼地往外吹着冷风。 云不意跟在玉飞琼身后走出通道,放眼望去,四下寂静如?初,但比起从前的死气沉沉,如?今却?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机。 “奇怪。冷天道,你觉不觉得……” 云不意下意识去问冷天道的意见,可转过身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偌大的树林只有自?己一个喘气的,就连先?他?一步迈出通道的玉飞琼,和先?前被他?抱在怀里?的玉蘅落,都不见踪影。 他?错愕地瞪大眼——穿越以来,无论他?走到哪里?,身边始终有人相伴,哪怕是在昏云山的阵法幻境里?也?被很多人簇拥,从未如?此刻一般孤单过。 落单,这?个词语太久没有用在自?己身上,以至于云不意乍然回想,居然感到无比陌生。 “离繁——秦方——” “冷天道——阿蘅——” “玉家主?——” 云不意的仓皇只存续了?一瞬便被理智消弭干净,他?站在原地,将灵力铺满整座树林找寻同伴的踪迹,并扬声呼喊,希望能发现点什么,或者得到一声回应。 可惜结果令他?失望了?。 灵力没有寻到任何人的踪迹,他?的呼唤也?未见回响。 “是幻境吗?还是……” 云不意皱紧眉头,他?开始思考种种造就当下局面的可能,甚至怀疑所谓的直达仙冢入口?的通道是玉飞琼的谎言与阴谋。 然而把大多数可能性,尤其是对玉飞琼的怀疑也?一并排除后,剩下的唯一一个解释落到了?仙冢之?上。 玉飞琼没有必要欺骗他?们,他?的实力也?不足以制造出在云不意面前瞒天过海的幻境或其他?东西。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踏出通道的那?一刻,便进?入了?封锁仙冢的那?股奇异力量的影响范围。 云不意静下心来环顾四周,眼底映出的景象渐渐渗透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死地中莫名焕发的生机,悄然蒸发为深坑的湖泊,地底蠢动的韵律,枯树根部萌生的新绿…… 在他?冷静的查探下,所有细微的异常都像被锄头翻开的田地,一览无余。 云不意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右手,就见尾指的第一段指节正在无意识抽动,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缠绕其上,被另一个人攥着轻轻朝某个方向拉扯。 他?犹豫片刻,顺着那?股力道迈开脚步,向着前方的深坑走去。 临近坑畔,那?股拉力猛然增强,将他?拽得往前一步,几乎是扑进?了?坑底。 冰寒刺骨的风迎面而来,像一面遍布刀锋的筛子,顺着他?的肌骨经络狠狠刮过,将他?的皮囊、血肉、骨骼……乃至灵魂过了?一遍筛。 云不意最初只感觉到痛,剥皮拆骨般的剧痛。 但当疼痛褪去,接踵而至的却?是一种褪去一切束缚,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熟悉的畅快和轻松。 “轰——” 银河如?湍急的瀑布砸下,在星光汇成的寒潭里?激荡出空灵轰鸣。 日月由此地升起,在空中无序而自?由地轮转。 他?从水波里?探出身形,低头看?到的第一幕风景,是颠倒混沌,不分黑白的天地。 …… 玉飞琼是摔出通道的,在双脚踉跄着站稳的瞬间,头顶不受控制地露出一对银色耳朵,尖尖的狐狸耳覆着浓密毛发,在空中不适地抖了?抖,又转了?转,往后撇去。 “这?是什么?”他?嫌弃地抓了?一把耳朵,“狐狸?我的?” 没等玉飞琼弄清楚状况,身后便有人撞上了?他?的后背。他?趔趄一下回头,看?到的是红衣黑发,一脸惊愕的…… “玉蘅落?” “啊。” 玉飞琼下意识唤名,玉蘅落下意识答应,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同时对着对方伸出手指。 “你是狐妖啊?” “你穿上红衣跟鬼似的。” “……” “……” “你大爷的!” 玉蘅落踹玉飞琼一脚,他?也?没躲开,任由玉蘅落在他?一尘不染的衣摆上印下个清晰的脚印。 玉飞琼别开眼,不多久又盯着他?,低低补充了?三个字:“像艳鬼。” 玉蘅落面颊发热,没搭理他?,转而观察周围的情况——他?们站在一座精致宽敞的露台上,身旁置一张矮桌、两个软垫,桌上放着棋盘,以及…… 他?收回视线,往下一看?,自?己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一对木制酒樽与一只盛满酒的木壶。 …… “离繁?” 秦方走出通道后,面前是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路上行人如?织,几乎都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前行,唯独秦离繁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背着一个小药筐扑上去抓住他?的手。 “阿爹!”秦离繁晃晃脑袋,向他?展示自?己的装束,“你看?,我的衣服变了?,发型也?是。” 秦离繁原本?精致的长衫变成了?粗布短打,头发高高束起,斜簪着一支钗子,还是晒干的药材。 至于秦方,他?换了?一身灰白色的儒衫,以纶巾束发,背上的不是药筐,而是书箱,活脱脱一个求学或赶考的书生形象。 他?谨慎地打量周遭环境,把秦离繁牢牢牵在身旁:“阿意他?们不在,我们可能一出通道便受封闭仙冢的异力影响,被拖入了?这?处……” 秦方想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幻境。” 秦离繁不解又担忧,靠着父亲的手臂咕哝:“世上还有什么力量能影响阿意吗?会不会只有我们进?了?幻境?” “哈。”秦方轻笑一声,揉揉他?的头发,“你说?得对,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影响阿意——除了?他?自?己的。仙道是天道的一部分,而天道由建木创造,仙道复苏,兴许会勾起一些建木从前残留的力量,阿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未必能躲过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秦离繁鼓了?鼓脸,好奇地查看?周遭的风景,以及那?些看?上去行色匆匆,却?又生机勃勃,和真实的人别无二致的行人,“找阿意他?们会合?” “先?……” 秦方顿了?顿,本?来要说?的话忽然被某个念头摁了?回去。 像是本?能,又像冥冥之?中的提醒,他?沉默片刻后,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不,我们先?去‘目的地’。” “唔?”秦离繁眨眨眼,脱口?而出:“是瑶池烂柯台吗?” 话音刚落,他?便捂住嘴巴,诧异地呆住了?。 “对。”秦方牵着他?往前走去,“我们去瑶池烂柯台。” …… 冷天道走出通道的瞬间,周身景象便如?剥落的壁画般坍塌坠落,露出一汪烟波浩渺的池水。 水上架着华美的虹色的桥,桥身曲折铺向远处的迷雾,雾里?有一座露台,宽阔而精巧,若隐若现,被丛生的莲花、青藤缠绕。 冷天道站在桥中央,似乎正在朝露台走去,他?的心情没来由的复杂且激动,既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仿佛是要去见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他?四下找了?找,没有云不意,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回头望去,后方是被云雾覆盖的天堑,向前走便是他?仅有的选择。 冷天道思忖片刻,朝着露台迈开了?脚步。与此同时,他?也?顺应内心一闪而过的想法,挥手化出一支笔,藏在袖里?,攥在掌心。 前面有什么? 大抵……是他?的心之?所向。
第六十三章 年岁渺渺之时, 云烟寥寥之处,天地混沌不分?, 日月并驾齐行。天数未定,大道?难成,天生万物而不养。 时有巨木应运而生,高广不知几何,破混沌、分?日月,始见厚地高天,流水纪年。 乃亡。 ——《大荒经卷一·天地初分》 从“始见厚地高天,流水纪年”到“乃亡”, 隔了整整一个神话?时代,两万两千年。 …… 一株高广不知几何的庞然巨树屹立在混沌之间,将浑然一体的天与地撑开。星河悬于树旁,仿佛从虚空里砸下的瀑布, 一丛枝干将其挽上半空,横陈铺展,方有了后世?的银河。 世?界初生之时, 一切都生机勃勃, 也荒芜寂静, 让无所不能的天生神明也感觉到寂寞。 于是祂把尚未成型的天地万物当做随意摆弄的玩具, 胡乱一通搭配组合之后,天分?日夜,地分?海陆, 被祂抛洒其间的树叶、枝条、花朵、种子也因地而变, 逐渐演化成不同地貌, 并慢慢孕育出最初的生命。 这些生命拥有与祂元神相似的形貌却更加千姿百态,性情和祂相似却更加繁复多变。 他?们天生就有顽强的生命力、丰富的想象力与杰出的创造力, 顶着脆弱而短暂的如苇草般的皮囊,在祂身旁敲敲打?打?,为这乏味的世?间打?造了第一个奇迹。 这个奇迹名为延续,人族的延续。 从第一个人族利用木石相击得到火焰的那一刻起,神话?时代正式拉开帷幕。 吃尽了寂寞苦头的神明不想让自己看着出世?的小不点?们孤零零努力,便利用自己近乎无穷无尽的灵力,捏造出一个又一个古怪新奇的新生灵。 这些生灵沐浴神光而生,比人族强大数百上千倍,体魄比人族强健,寿命也远胜人族,除了没有灵魂,数量稀少,繁衍困难以外,再无任何缺点?。 祂为它们取名——妖。 神明想,有妖族在,那些人族小不点?便有了同伴,往后开拓版图、壮大本族,也有个帮手。 于是几乎一夜之间,本来空荡荡的山海陆地便热闹了起来。 人族与妖族共生,相互陪伴的同时,智慧生灵天然的竞争也被搬上台面?。 脆弱的普通人族在面?对妖族时,除去数量占优,其余半点?优势都没有。 可人族从某种意义上是不死的,他?们是从神灵抛下的枝叶花朵中?诞生的种族,死后会回归神灵之身,在经由神力的自然运转重归人世?。 在神话?时代,生和死都是独属于人族的概念,连接生死的轮回更是人族独有,而妖族不同,它们一旦消亡,便是彻彻底底的消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除此之外,人族的创造性赋予了他?们独一无二的学习、模仿和强化能力,他?们在与妖族竞争对抗的过程中?摸索出了一套强大自身的方法。 第一个成功运用这套方法的人族将其称为“修行”,后来修习之下演变出了“心法”、“术法”等分?支,枝桠一根一根地长,修行之术越来越多,这棵修行之树终至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然后,将这套方法发挥到极致的人走出了天地间第一条大道?——人道?。人道?是后世?天道?的基石,这条道?路的尽头有且仅有一座丰碑,名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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