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意将它们卷到?面?前?,只?见牌子正面?上赫然写着“见诡”二字,反面?则依次是丁二、丁三、丁四、丁五。 果然是见诡组织搞的鬼! 云不?意枝上一用力,险些将木牌绞碎。 “死在鬼蜮中的人灵魂都在这几座坟墓下方。”明无霏握刀的手松了又紧,“有人拿他们的灵魂当做肥料,种这些蘑菇。” “那他们五个呢?”玉蘅落盯着地上的人皮,神情复杂,“是人是鬼?” 闻言,云不?意、秦方和秦离繁不?约而同地看了看他,似乎顾忌他的感?受,到?了嘴边的话也没有说。 玉蘅落了然,苦笑道:“他们修了与我兄长相似的邪法,是不?是?只?不?过占据我兄长身躯的是浊云,而吞噬了他们的,是业障。” “残害凡人灵魂,等同于挖人族之道的根基,因而这些蘑菇就是业障。”老船夫指了指坟墓里的蘑菇,手指移向地上的人皮,“他们吃了业障,无论?是否修习邪法,最终都会凄惨死去。就如同现在这样。” 玉蘅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明无霏则板着脸,提刀将那些蘑菇尽数削断,埋在地里的细密根网也通通撅了。 “那么——”秦方淡淡望向屋檐下,李青山坐在那里,面?容苍老得不?成样子,背脊深深佝偻着,一身不?堪重负的疲倦,“他为?何没死?” “快死了。”回答他的不?是老船夫,而是李青山自?己。 李青山不?知从哪里找出水烟筒,用颤抖的手指将烟丝一点点塞进去,拿火折子点燃了,深吸一口?,烟筒里便?传出咕嘟嘟的声响。 他长吐一口?浓烟,嗓音沙哑:“所以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尽快问吧。”
第二十六章 老头子这么配合, 倒是把云不意一行人整不会了。 明无霏与老船夫对视一眼,示意他们去问话, 自己则到坟墓边上,将?里面的灵魂引渡出来,收进盛着忘川水的葫芦温养。 这里有将?近一百道灵魂,最虚弱那几道给那些蘑菇提供了?快半个月的“养分”,短时间?内很难进入轮回,怕是得?休养个把年才能恢复。 今日新死的灵魂则还算健康,略微的一点损伤,在忘川里泡一会儿便能恢复过来。 幸运的是, 云不意方才净化浊云时,他的灵力也波及至此,净化掉了?这些灵魂上沾染的业障,他们倒是不必再费劲另作?处理。 两鬼忙活得?够呛, 另一边,云不意等人也开始了?询问。 “你和他们一样,也是见诡组织的成员?”秦方走到李青山身前, 挥挥手, 拂开烟雾, “那扇引我们来此的门, 是你打开的吧?” 李青山沉默点头,扔出一块木牌,上面印着“丁大”。 云不意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了?。”李青山垂下眼皮, “在一个虚假的村子里, 跟梦里的幻影, 过自欺欺人的日子。我不想再继续这种人生,借你们的手脱身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云不意冷声问:“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李青山深吸一口水烟, 再深深吐气。 他抬起?枯瘦的手环指一圈,说:“这里本不是村子,是间?废弃的破宅。我们五个,确切地说,是我们五家人,就一起?挤住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年。” 远州水荇镇,青屏山上有栋前朝的破宅子,宽敞、空旷、朽旧、隐蔽,只要不挑环境、不怕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就能住很多人。 李青山和他身患重病的妻子,林六儿?与她瘫痪在床的老母,白?萍萍与她年仅五岁的女?儿?,韩溟和他的双亲,赵五跟他一起?流亡的青梅竹马,就住在这里。 他们贫穷、笨拙、大字不识,老人家只能在家里待着,年轻人外出也找不到好的活计,只有卖些苦力气挣钱,勉强维持温饱。 唯独韩溟好点,他家以前出过读书人,连带着他小时候沾光认了?些字,在镇上米铺里工作?。 米铺老板欣赏他为人,让他好好干活儿?攒钱,等攒够了?束脩,老板就介绍他到自己一位秀才朋友家里念书,以后也能走科考之路,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 一个冬天过去,韩溟的双亲扛不住,前后脚地染了?重病。韩溟将?用?作?束脩的钱给他们看病买药,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他们,二老去世的时候,他连买一口薄棺的钱都没有,只能一卷草席葬了?他们。 一个月后,林六儿?的母亲看着如?此惨烈的前车之鉴,不愿再拖累女?儿?,从山顶跳了?下去。一位路过的书生想救人,扑过去却只拽住了?她的袖子,人没救成,自己摔了?一身的伤。 林六儿?攥着书生给她的衣袖碎片,哭都哭不出来。 白?萍萍是未婚生下的闺女?,骗了?她身子的男人逃之夭夭,留她独自承受他人的谩骂,被家里人以有辱门楣的理由赶出家门。 她带着闺女?独自生活,虽然困苦贫穷,但女?儿?乖巧,所以她觉得?日子能熬,熬一熬总会好的。 可是那天她带着自己的女?儿?去河边洗衣服时,因为跟别人多说了?几句话,一时没看住,女?儿?便落水了?。虽然过路的樵夫很快下水去救,但只救上了?一具尸体。 从那以后,她就有点疯疯癫癫的了?。 赵五与他的青梅竹马是北边闹旱灾那一年逃过来的,因为那次逃亡,他的青梅伤了?身体,一日病得?重过一日。任凭他再如?何努力挣钱买药,也留不住那个孱弱的姑娘。 一次他出门干活回来,手上提着大夫好心赊给他的药,高高兴兴地走到床边,却发现人已去了?,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至于?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李青山搂着水烟筒,眼神空茫,“阿菊走得?太急,没留什么话给我。那天她说想吃冰西?瓜,我让她等等,就回个头的功夫,人便不在了?。那西?瓜现在还冰在井底呢,我总惦记着她要吃,却一直忘了?拿出来……” 荒村里,长?风呼啸而过,回荡着一阵阵呜咽似的轻响。 云不意声音滞涩:“后来呢?” “后来?”李青山微微抬头,略显迟钝地思索半晌,才又缓缓道:“后来,有个人出现了?。他给了?我们那种蘑菇的种子……” 那人给了?他们蘑菇的种子,告诉他们只要吃下蘑菇,他们所爱的人就会回到人世,回到他们身旁。 他还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种、如?何吃。 蘑菇的第一份养料是米铺老板,韩溟以感谢他介绍自己进学为由将?他约到家里,毒/杀了?他。 第二份养料是试图救白?萍萍女?儿?不成的樵夫,白?萍萍用?的理由是请他来吃豆腐饭。 第三份是给赵五赊过药的大夫…… 第四份是没能救成林六儿?母亲的书生…… 第五份…… 第六份…… 第七份…… 第无数份,是被他们传扬出去的蘑菇功效吸引而来的无辜之人,与他们相似的贫苦百姓。 这些人的灵魂被砌进地里,李青山亲手做的。 他看着身边几位曾经试图努力活着的邻居堕落为恶鬼,活在蘑菇制造的美梦里,一边满手鲜血,一边情深意长?。 他也吃蘑菇,每天都吃,每天都看见妻子在井边捞西?瓜的身影。 可是幻境里的妻子再没同他说过话,回荡在他耳边的,只有地下那些无辜者的魂魄日复一日的哀嚎。 “今日是坟里蘑菇成熟的日子,但我骗他们说,那位大人将?蘑菇全部采完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让他们不要再沉迷于?这样罪孽深重的幻梦。” 李青山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想到,赵五说那位先生告诉他,哪日他若是采了?蘑菇,就进山林开启鬼蜮。鬼蜮一开,这座林子就会变成蘑菇种植地,会源源不断地有人进来,有人死去,源源不断地为我们产出这种蘑菇。” “我的一个谎言,造就了?今日惨案。山林沼泽里死去了?十?二人,还有更多之前便被那位先生丢进去的,林林总总,足有数百人了?吧。” 李青山的声调终于?有了?起?伏:“赵五他……他怎么做得?出这种事!他引那些无辜的人跑进沼泽时,有个少?年还想救他!那少?年想把他拉出沼泽,他却反手将?人推了?下去!他怎么……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啊!” “还有韩溟……他拿蘑菇骗米铺老板的孩子进山时,可有一时一刻想起?,那位老板曾经帮过他许多,老板的儿?子也叫过他一声大哥,跟他是朋友!……” “他们……怎么能坏到如?此啊!” 李青山拄着水烟筒,老泪纵横。 云不意僵立在半空,垂首看地上的人皮,他们嘴角带笑,心满意足。 被害死的无辜之人的魂魄犹在地下哀鸣,凶手却在美梦中?得?到解脱。 罪魁祸首更是至今不曾走上台面,只在幕后推波助澜,就造成今日这般惨烈的结果。 恍然间?,云不意想起?进鬼蜮之前,冷天道算出的第二条线索。 命数天定,因果必偿。取死之道非宿命也,乃抉择焉。 与其说这是线索,不如?说这是个预言,甚至于?……希望。 赏善罚恶的希望。 “修炼邪法,滥杀无辜,为一己之私伤损他人魂魄……”明无霏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句念出这几个罪名,愤怒且悲哀,“他们难以再入轮回,不知要在忘川之下受多少?的苦难和惩处……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何以如?此?” 李青山颤抖着看向她良久,惨然笑道:“他们……不,我们是恶人,是做错了?事,该如?何罚,任由天道定夺。只是那天韩溟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不能答,想请你们为我解惑。” 明无霏言简意赅:“说!” 李青山回忆着那日韩溟义愤填膺的模样,喃喃复述道: “我们命如?草芥,形同蝼蚁。从来不曾有人向我们伸出援手,为何要要求我们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善,而放弃拯救我们在意之人的机会?你让快要冻死的人丢掉偷来取暖的棉被,这就是所谓的善吗?” 冷天道蹙眉,半晌,冷冷一笑:“原来那么多条人命,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一条偷来的棉被。” 秦离繁眨眼,认真又难过地问:“而且,真的没人为你们伸出援手吗?” 李青山怔住。 “怎么没有呢?”玉蘅落扯着飞机耳,“那个为了?救林六儿?母亲落一身伤的书生,那个跳水救白?萍萍女?儿?的樵夫,那位给了?韩溟无数帮助的米铺老板和他的儿?子,那位给赵五赊药的大夫,以及危急关头还在救赵五的无名少?年……他们,不是人吗?” 老船夫道:“你们五家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曾互相帮助过?” 李青山听着这一句句的质问,忽然觉得?为韩溟一番话迷惘了?这么久的自己愚蠢又可笑,真真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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