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料多大的事?不过就是掉了几本书在地上,怎么就跟做贼似的,给你吓成这样。” 颜子俊轻哂了几声,忙弯下身来,帮小六将地上的书捡了起来。 “不是,不是……你别看这些……” “什么叫我别看这些,”颜子俊不理小六说话语无伦次,仍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拾起来的书本,他只看了封面一眼,就险些将这些东西又扔回了地上。 颜子俊的脸,一下子比小六的还红,那双鹿眼因为羞恼,漾起了盈盈的波光。他看着小六,嗔骂了起来:“好你个小六,竟不学好。藏了这些腌臜的画册在主人的书房里,若是被人看到,你还活不活了?” 小六一跺脚,觉着自己可委屈,忙将手里的那本名为《品花宝鉴》的书给颜子俊翻了一遍。 “哥,你可要冤死我了,这书可不是我放的,我便是看这个,也仅看那些画着男女相好的,可不看这俩男的口口口的,实在难看死了!” 颜子俊一把将小六手里的书夺了过来,这不看不要紧,只随手翻到一页,竟把颜子俊唬的快背过气去。 只见那张图里画的,竟是在一张挂着帐子的床榻之上,两名男子半隐在床帐之后,俩人唇齿相接,极动情拥吻在一处,连那极煽情的部分,都画了个清楚明白,若叫那些卫道者看了去,简直要大呼败坏礼教,不成体统。 颜子俊脸涨的通红,心跳的也跟打鼓似的,他将书本一合,将其余的与这本一一摞好,又一齐塞回了原处。 他拍了拍手,感觉连气都快喘不匀了,又听小六在一旁嘀咕:“哥,你怎么还害羞了?” 颜子俊俊脸绯红,使劲儿白愣了小六一眼。 能不害羞吗? 这图画里讲的事儿,有半数都是褚九殷对他做过的,甚至他与自己缠绵的那三个昼夜里,褚九殷说的,做的,有些比那些画里描述的还要下作。 实在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褚九殷,你可要好好敬告神佛,莫要有朝一日,栽到我的手里才好! 颜子俊心里考量着褚九殷栽到自己手里的可能性,想着想着,更愈发的恼羞,再开口也没了好气儿:“你是不看这个,可你看的那些,也比这个强不上多少!当心别让我逮着,告诉你爷爷去!” 小六忙不迭地喊冤,说着就又跟颜子俊跟前打诨插科去了。 —— 自那日事后,颜子俊嘱咐小六,对之前所见之物,对外定要绝口不提,只装作一概不知才好。 小六醒的颜子俊是为自己考虑,忙点头应下。 两人又如此度过了几日,见也无人问及春口图一事,便以为是有人无意间放错的,索性也不再管他,只当他们也从未见过那些东西,眼不见为净算了。 这日,小六下了值,一早就去膳房找他爷爷去了。 颜子俊因近日相中了一本法贴,觉着书中字迹恣意洒脱,十分耐看,又见书底的落款仍是那个“重阳子”,便对此人更加好奇起来,连小六邀他一同去陆春林那吃糖蒸酥酪,也顾不上去了。 眼见天边红霞消退,暮色弥漫,当值的下人们也早已散去,各自寻了地方,吃酒用饭去了。 颜子俊则与众人不同,是宁肯不回去吃饭,也不愿早一刻回凤吟台。 他能拖一时是一时,又见此时万籁静寂,无人打扰,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俱是现成,便往羊毛毡子上重新铺了张白纸,又在砚台里兑了些茶水,研好了墨,取了一支狼毫,便对着手里的帖子,临摹了起来。 他临得极用心,连肚子“咕噜”叫了几回,也全不在意,待砚台里的墨兑了几次水,墨色已经淡了,他才将写好的那副字从桌上挑起,映着烛火,对着纸面上吹气。 “时候不早了,可得快些干啊!”颜子俊一边嘟囔着,一边鼓着腮帮子呼呼吐气。 “天都黑了,你不回凤吟台,连饭也不好好吃,原来竟是跑这里鬼画符来了!” 这一声低吼,可把颜子俊吓坏了,他猛然转身,见来人着了一身墨色衣衫,高大的身形隐在暗处,轮廓都显得不太真切,只那双漆黑的细长凤目在烛火下分外生动,冷酷地紧锁在自己身上,还似有若无地闪动着碧色的瞳光。 “我,我……” “我什么我?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还不交与我看看?” 颜子俊听褚九殷口气甚恶,忙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腰撞到桌沿,才止住了步子。 “你还躲我,找死是不?” 颜子俊身体向后仰着,吓得连连摇头,他见褚九殷向他又逼近了一步,忙将手攥着纸的手背到了身后。 不过说他了几句,这人就摆出一副委屈受气的模样,甚至要落下泪来,实在是可恨的很! 褚九殷被激的心烦意乱,也不听颜子俊解释,直接就将人扑倒在了案子上。 第 33 章 褚九殷也不下蛮力,一双铁腕将颜子俊牢牢按住,又略一使劲儿,就将他转过身来。 他一把夺过颜子俊捏在手里的纸,只当他在画什么符诅咒自己,气恨同时,便将那纸团儿奋力一抖。 “刺啦——”,宣纸碎裂,犹如裂帛之声。 那团未干透的墨迹,终究还是被撕成了两段儿。 “我最恨做事偷偷摸摸,你竟敢在我面前藏东西……”褚九殷恶声恶气地呵斥着颜子俊,余光向手上一瞟,当即愣住,随后止住了骂声。 过了半晌,他将手下捏着的颜子俊松开,将信将疑地问道:“这个,你写的?” 颜子俊喘着粗气,侧过身子,冲他点了点头。 褚九殷提着颜子俊的衣领,将他从桌案上拉了起来,“狗爬的两下子,歪歪扭扭的,勉强像个字。”他说话缺德的厉害,只是在看到颜子俊临写的竟是自己的墨迹时,还是免不了骄傲。 颜子俊在他身旁整理着被扯的七扭八歪的衣衫,褚九殷却坐在了桌案旁,冲着案上的一角,努了努嘴。 “啊?”颜子俊不解何意,只睁大了眼睛望向褚九殷。 褚九殷白了他一眼,道:“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杵着根棍儿似的,还不赶紧研墨?” “哦。”颜子俊一手将袖口拎起,另一手赶紧取了墨条儿,给他研起了墨。 褚九殷就着颜子俊方才用的那支笔,蘸了点墨汁子,将那裂成了两段儿,皱了吧唧的碎纸铺展,就在上边圈点了起来。 “这里,笔锋虽险,但笔画穿插的不对。还有这里,结构也太散了些,没学到行文者骨气劲峭,法度森严的精髓……” 他神情虽然严肃,却难得和颜子俊这样心平气和说话,且他说的这些,直白的将颜子俊学书时,笔法上的缺点和谬误一一点出,颜子俊虽不愿与他相处,此刻听他嗓音温润低沉,句句都似在对自己谆谆教导,便又不是那么厌烦了。 褚九殷在灯下与他指点了许久,见颜子俊虽未置一词,听的却格外认真,且他每每说到紧要处,都附和着点头,似是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 褚九殷将笔一掷,叹道:“你还算受教,不枉我方才点拨你半天。” 颜子俊小声回道:“我见那帖上的字写的极妙,心里喜欢,便忘了回去吃饭,在这涂抹半天,实在是东施效颦,让你见笑了。” 他态度谦卑,引得褚九殷在语气上也缓和了不少,“有几笔写的还算不错,你也莫要妄自菲薄。我且问你,学书几年了?” 颜子俊老实回道:“早先父母在时,家境富足,曾跟着哥哥上过学堂,小时候我跟着他练过几年字,勉强算是有些基础吧。” “只练过几年,便能写成这样,已算不了,”褚九殷抬头瞅了他一眼,又道,“若你日后想学,也不用求人,我得空教你些便是。” 此言一出,二人不知为何,脸上竟都有些发烫。 颜子俊忙将头垂的更低,褚九殷也觉出不妥,觉得这话说的过于亲密了。 且不说颜子俊如何看他,便是他自己,也对眼前之人旧怨难消。且颜子俊日常言行,也不得他喜欢,他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和他搅和在了一起,他俩虽近日亲近了许多,却也谈不上有什么情分。 “方才那话,说的确实是僭越了。”褚九殷心中暗叹,转而又在心里骂道,“这事儿谁也不怨,要怨还得怨那不要脸的朱天罡!” 为掩饰尴尬,褚九殷又让颜子俊重新铺了纸,他提笔便在纸上书了一副字,颜子俊侧立在他身畔,看褚九殷挥毫落墨,恣意洒脱,直把他眼睛都看直了。 若非这夜叉喜怒无常,不能当正常人揣度,颜子俊恨不能当场给他鼓起掌来。 褚九殷信手执笔,一挥而就,再观纸上墨迹,其形其色,浓淡枯湿,辗转断连,平正中藏险绝,规矩里见飘逸,粗细藏露变化无穷,洋洋洒洒,气象万千。 颜子俊眼睛一亮,赞道:“真是好字!” 褚九殷面色微润,将笔往笔架上一撂,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临时起意,写着玩的,你若喜欢,自己留着便是。” 他甫一说完,颜子俊果真走上前去,将那副字小心捧起,对着上面湿润的墨迹,又开始鼓掌腮帮子可劲儿吹了一阵,直到全干透了,才角对着角,小心地叠了个平整,放进了自己随身带的小布包里。 等一切整理妥当,颜子俊似又想起什么,问道:“你的笔迹,为何与那位‘重阳子’先生如此相似?” 不等褚九殷回答,颜子俊往自己脑袋上猛拍了一下,似醒悟道:“我也是糊涂,那帖子本就是你的藏本,你既收了这个,必是因为喜欢,笔墨自然也是跟着里边儿学的。” 褚九殷微微一笑,说道:“这回算你说对了!” “那也不对,若只跟着帖子上学,无人亲自指导,怕也到不了这等乱真的程度,难道就你天资高绝,竟可以无师自通?” 两人在这书室久了,颜子俊渐渐放下了防备,说话也不似平时拘谨,等话已出口,又觉出不妥来,他怕褚九殷生气,小心抬头,看了几眼他面上的表情,见与方才无异,才稍稍放下心来。 褚九殷也不恼,仍挑眉笑道:“也不是我天分多高,而是这位‘重阳子’先生与我乃是忘年交,他偶尔巡来此处,总要与我谈诗论道几日,我这手字,就是他教的。” 颜子俊更兴奋了,连脸蛋都红扑扑的,他激动问道:“真哒!那等他下次来,可不可以让我也见见他?”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 “公子,这位先生长什么样儿?” 长什么样儿? 自然是仪表堂堂的不着边儿,风度翩翩的吓死你! “呃,这叫我如何形容?左不过是个又瘦又小,长着羊须胡子的干巴小老头儿吧!” 颜子俊摇头却道:“我在书上读过他的批注,如今又见着他的字,此人便是位老者,也当是副眉清目朗,仙风道骨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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