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会。”江玉珣轻轻摇摇头。 庄有梨挠了挠脑袋,继续不好意思地笑着道:“若不是有你,我或许也就平平淡淡在爹手下混日子了。但是你明明和我差不多大,却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出来,我也越来越坐不住……” 或许是说到了心事,庄有梨也不由磕绊了起来,句子还有些颠三倒四的。 但江玉珣仍站在他对面,耐心地听庄有梨继续向下讲。 顿了几息后,庄有梨终于深吸一口气,笑着朝他郑重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擅长数术,还好这一次捡回了一条命,等回到昭都你且看吧!到时候史册之上,哈哈哈你占十页,我好歹也要占上三面吧。” 从小内敛,从未如此豪言壮语过的庄有梨说完之后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还不等江玉珣回答,他突然掰着江玉珣的肩膀推对方转过身走向岗哨:“对吧,快去忙吧——” 话音落下,自己便一溜烟地跑了。 然而还没跑多久,就听已经登上岗哨的江玉珣站在上面大声向他喊道:“什么三面?好歹三页!” 大风吹得黑发随军旗一道在半空飘扬,江玉珣的眼睛亮得吓人。 “好!”庄有梨鼻子没来由又是一酸,他也转身大声朝岗哨喊道,“等着看吧!” “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 正午,定乌穆高大草原北部地区。 草原上的大火是呈线状向前推进的。 定乌穆高西北部的草场已被烧作一片焦灰,火也早彻底熄灭。 折柔大军则踏着焦黑的草灰,随火线一道向前推进。 草原上丘陵连绵起伏,隔着老远负责打头阵的丘奇王便看到大周主力军队已到达此处。 他们正停在丘陵之上,注视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不久前刚刚败于应长川手下的丘奇王一眼就认出了那道玄色的身影。 隔着绵延数十里的火线,丘奇王比往日更加猖狂。 他举起手中长鞭,一边大笑一边转身向背后的折柔士兵道:“——吾等今日所为何事?” 数万士兵随之举起武器,一边挥舞一边齐刷刷道: “斩杀应长川,踏平中原!” “踏平中原!” “踏平中原!” ——在此战之前,这些士兵甚至专门学习了几句大周官话。 狂风将这几句话吹到了周人耳边,其声震耳欲聋。 火线逐渐蔓向丘陵,丘奇王胯下的战马已兴奋地踏起了蹄来。 他和等待在此的所有折柔人一样,并不着急冲向前去,而是期待着火势蔓延至丘陵之上,大周天子携官兵仓皇逃命的那一刻。 到那时或许不用他们动手,大火就能要了这群周人的命。 “踏平中原”之声落下之后,另有两名从大周叛向折柔的士兵听从丘奇王之命,大声朝着火线对面数万周人所在的方向一唱一和道:“看来大周的皇帝注定是要被挫骨扬灰了!” “哈哈哈……往后我们夺了烈酒,正好用他和这群将领的头颅当酒器。” 大火一点一点向上蔓延,不多时他们已经看不清应长川的身形。 “不只将领,”第一个说话的折柔人语气一变,忽然暧昧道,“不是还有‘江大人’吗?听说江玉珣细皮嫩肉,一副好相貌,不如等获胜之后,掳……” 另有一名能听懂几句大周官话的折柔士兵,同时用折柔话道:“周人有畜养男宠的喜好,江玉珣这些年来权力见涨,谁知道是不是……哈哈哈哈。” 烈火还有几丈蔓延至应长川的面前。 与他一道骑马守在前方的定北大将军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而就在西北风带着沾了火星的枯草落向马蹄边的那一刻,原本闭着眼睛的应长川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几息后,天子终于缓缓睁眼,看向烈火的那一头。 此刻就连眼前的烈火也未能映暖那双烟灰色的眼瞳。 大火之下,空气也变得扭曲。 应长川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赤红。 眸中则满是凛冽的杀意。 就在此时,他突然抬手举起长弓,隔着熊熊烈火与滚滚的浓烟再度闭上了眼睛。 并将那两支羽箭搭在了强弓之上。 烈火与风声,在这一刻被他屏在了脑后。 那两名折柔人还未说完话,应长川突然松手将两支羽箭射了出去。 “嗖——” 伴随着破空之音,羽箭撕破空气与火焰循着声音而去,直直地刺向那两人的眉心。 同在此时,草原之上的冲天光火终于漫至了如长龙一般盘踞在丘陵半腰的隔离带上—— 火,要灭了。
第98章 火海那一头,折柔大军随着那两人的一唱一和大笑不止。 马背上的丘奇王眼眸中除了杀意与恨意以外,还有无比的兴奋与疯狂。 他知道,加卜尔和达厄是故意推自己出来当炮灰的。 但是眼前这滔天的光火也给了他信心——是又如何? 周人自大,已经死到临头却还不肯退。 丘奇王缓缓笑了起来,伴随着士兵的欢呼声仰头看向天际。 来自西北方的狂风还在刮着,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 今日就连上天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自己不但不会随他们的愿死在这一战中,甚至还要借此机会率兵南下踏平大周…… 火焰将丘奇王那双褐色的眼眸照得愈发红。 他缓缓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只等着大火漫向丘陵的那一刻。 然而下一秒,一切都戛然而止…… “啊——” 惨叫声于刹那间压过了笑声。 闪着寒光的羽箭刺穿烈火与浓烟,竟直接穿透了那两名折柔士兵的头颅! 甚至于继续直直地向后飞去,刺在了背后另一名士兵的胸口。 红白相间的液体迸裂飞溅,落在了方才烧过的草地上,激起一阵青烟。 丘奇王胯下战马猛地向后一闪,差点将以骑射著称的他甩下马背:“这,这……” 定乌穆高大草原上,忽然静了下来。 最前方的那匹战马上,刚才还在肆意喊叫的折柔士兵额头上,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黑洞。 他不甘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触向伤处。 然而还没触到额上鲜血,整个人便如被夺了魂般重重地从马背掉在了地上。 ——快。 方才那一箭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穿头而过之后,那士兵方才死透! 火墙的那一头,秃鹫穿过浓烟,在头顶上一圈接一圈地盘旋。 恐惧感似火焰一般灼向丘奇王。 他下意识攥紧了缰绳,想要朝后退去。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又一阵大风从西北方吹向此处。 火焰怒吼着向丘陵上伸爪——可是却在下刻化为一阵青烟! 火灭了。 身披玄甲的应长川,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长弓。 如修罗一般出现在了折柔人眼前。 在他背后,大周的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这是怎么回事?” “火怎么灭了!” “不可能,这么大的火怎么会灭?!” “跑,快跑啊——” 骑马走在最前的丘奇王低头看向前方。 在方才那面火墙之前,是一道宽约三丈的早已被烧光的草地!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 周人早已猜到自己打算火攻,并将这里的牧草烧光!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像一张巨网,将他和身边的折柔人紧紧包裹。 ……焦土与灰烬是燃不起火焰的。 这是一个骑兵还未重甲化的年代。 九成九的折柔士兵,皆未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 他们行军打仗全靠的便是在日常游牧中练出的骑射功夫。 可以远攻便远攻,若是远攻不成那便第一时间逃跑。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内成为泡影。 “撤!撤退——”丘奇王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他和身边的士兵本该在此时紧拽缰绳调转马身离开这里,然而恐惧之下,他们已经浑身僵硬难以动弹,完全无法骑马逃跑。 甚至于退无可退…… 应长川一手培养出的服麟军似黑云一般,从丘陵上压了下来。 未曾经过兵阵训练的折柔士兵,完全没有组织与纪律,甚至不知道究竟应该退向何方。 大周的士兵虽然不像他们那般在马背上长大。 但是桥型马鞍的出现却已彻底弥补了这一点不足。 前后高扬的马鞍,将他们的身体死死固定在马背之上。 提刀挥剑,变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杀——” “冲啊!!!” …… 应长川将大火当成了机会。 他借着火势与浓烟,将大型投石器和火器运到了此地。 在折柔人转身仓皇逃亡的同一时间。 大型投石机掷出火球,铁质的蒺藜在刹那间飞溅,挡住了他们的逃路。 实现人仰马翻,混乱得不像样子。 转眼间,周人已至。 刀剑上的银光穿透了天边的浓烟与红云。 温热的鲜血溅落草地。 方才还滚烫的地面冒出青烟,不多时便降下了温度。 周、柔百年的血仇,将要在这日被彻底终结。 - 折柔大军兵分六路,企图呈线状包抄镇北军驻地。 大战开始第一日,丘奇王所率的六万人之多的主力精骑兵已经死得死、降得降。 丘奇王本人更是死于凌乱的马蹄之下。 以血肉补偿这片被他一把火烧得焦黑的大地。 大周天子应长川率服麟军向北而行,在十日内歼灭了仓皇逃向西境的加卜尔王,与他手下三路兵力。 如今,只剩达厄与他手下骑兵如老鼠一般逃窜于沙海之中,企图绕丢跟在自己背后的大周士兵,休养片刻再向巧罗国而去。 殊不知早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应长川已经提前派顾野九等人率兵,绕道朝巧罗国而去。 ……大周新一批武将,也到了历练的时候。 - 草这东西,最脆弱也最顽强。 初夏是定乌穆高大草原的雨季。 几场大雨过后,原本一片焦黑的草原上已有了几分绿意。 清晨,草尖上的露珠正随着风微微颤动。 远远看去着实有些可怜。 “阿珣,阿珣快来!这里还有一只活的!”庄有梨的声音打破了草原上的寂静,他转身兴奋地向江玉珣挥手,“看着好像是刚出生不久的牛犊!” 话音落下的同时,庄有梨便从马背上跳了起来。 江玉珣也下马快步向此地而来。 “真是!”他眼前不由一亮,“这附近正好有小溪,它应当是泡在溪水里躲过这一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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