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有梨一边深呼吸,一边用丝帕擦干了眼泪。 玄印监也随之低下了头。 屋内安静的针落可闻,只剩江玉珣的声音如雨点般落在了众人的耳边:“韩大人只送了一程信,而非一路将它从桃延送到烁林。” 跪在地上的驿官不由缓缓地抬起了头。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冷色的电光照亮了江玉珣的面容。 他不由轻轻闭上了眼睛:“但对于其余驿官而言,虽然没有将它送至终点。但只要曾拿过这封信,回首便不必再有遗憾了。”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 屋内众人鸦雀无声。 江玉珣终一点点于睁开了眼睛,最终轻声道:“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去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启程赶路。” 童海霖为一郡太守,他的后事将由朝廷来主持。 于情于理,他们都要尽快赶回桃延。 “是,江大人——” 伴随着小声的啜泣,众人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屋室。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驿官终于在江玉珣小声道:“江大人,太守大人最后托吾等向您转告,烈酒味甘,您的心意他收到了。” “还有……桃延郡风景极佳,他此番……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话音落下,驿官再行一礼从屋内退了出去。 室内的烛火已被疾风全部吹灭,江玉珣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四下无人之后,江玉珣的身体终于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用力攥着手心,并咬紧牙关。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吗? 寒风顺着敞开的大门灌了进来。 余光看到积了一地的水后,江玉珣终于如梦初醒般前向前去,打算关掉四周门窗。 然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借着窗外的电光看到……一道玄色的身影正顶着寒风与倾盆的大雨朝自己而来。 他的脚步从未如此快。 不消片刻,便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江玉珣呆呆地抬起头看向来人:“陛下……” 本该在军营中的应长川,竟冒着大雨第一时间赶回了首邑。 视线相对的那一瞬,应长川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门边替江玉珣挡住了风雨,末了缓缓地张开了手臂。 强忍了半晌的悲伤在这一瞬间袭了过来。 江玉珣本能地向前,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并将脸埋入他胸前的衣料之中。 几息后,应长川缓缓放下手背。 他一点点抱紧了怀中不断颤抖的身体,末了轻轻地抚摸江玉珣受伤未愈的肩背:“没关系,哭吧。”
第80章 应长川的声音穿透大雨倾盆,轻轻地落在了江玉珣的耳边。 江玉珣原本是不想哭的。 可应长川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深埋于他心底的情绪全引了出来。 甚至于难以言说的疲惫,还有对上一世的思念通通在这一瞬无可抑制。 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不能乱了阵脚以防人心浮动。 唯独在天子面前,江玉珣既不用伪装更不能伪装。 江玉珣下意识攥紧手下玄色的衣料,竭尽全力想要从对面人身上汲取温暖。 “……臣第一次见到童大人的时候,他头发还黑着。我们一起去怡河畔,我还觉得他看上去颇为年轻……咳咳,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就……” 当年的事一股脑涌入了江玉珣的脑海,他忽然有些语无伦次。 应长川始终没有开口,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江玉珣的肩背,耐心听他说完每句话。 雨还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 闪电照得屋院皆白。 应长川的后背已被大雨淋湿,但站在门口的他却没有一点放下拥抱回身关门的意思。 怀中的人双目泛红,缀满了泪珠的眼睫正随着呼吸一道颤抖。 那双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黑瞳中,满是化不开的悲伤。 这样的情绪呼啸而来,应长川的心竟也随之一窒,接着生出一阵陌生的酸涩。 这些年来那些随应长川南征北战的将领、军士不知有多少葬身沙场,而他也早将生死视作常事,心情多是沉痛与遗憾。 可是今日,应长川仿佛透过江玉珣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满是喜怒哀惧的世界。 烁林郡的雨愈发大,远处的大海也随之咆哮出声。 风雨带走了江玉珣的体温,伴随着又一阵惊雷,他终于忍不住向应长川的怀中瑟缩了一下。 惊雷映亮半边夜空,江玉珣的脸色被照得愈发苍白。 应长川缓缓垂眸,替他撩开粘在鬓边的碎发:“冷了吗?” “……嗯。”江玉珣的声音闷闷的。 “回去换身干衣吧,孤明日一早与你一道出发。”应长川轻轻在江玉珣耳畔道。 娄倬正将烁林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几日天子便已了解完了此地政务与军情。 但是近日奔波异常,应长川原本可以休息一下。 ……更何况身为尚书令的江玉珣去代表朝廷悼唁,并处理后事已经足够,天子完全不必亲自前往。 但他仍打算代表亲自前往溪口城,以示优恤。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颤抖着道:“……是,陛下。” 远处,惊涛重重地拍在了烁林郡首邑城外的礁石上,生出隆隆巨响。 然而就在江玉珣准备放手转身的那一刻,立在他身前的应长川忽然用力,加深了这个不带半点情欲的拥抱。 下一刻,竟低头轻得不能再轻地吻了吻他的发顶。 “好了,走吧。” 江玉珣的心神在这一瞬轻晃。 那一瞬的触感仍未散净,他微微抬眸向身边的人看去。 ……江玉珣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应长川方才究竟是故意,还是无心所触? 海上波涛翻涌,天上阴云密布。 只剩地上的人如风雨中颠簸的舟,矗立于狂风之中。 - 这场雨下得格外久,第二天仍淅淅沥沥落个不停。 尽管烁林郡的官道的通达程度远胜从前,但是于泥泞中行走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雨点噼里啪啦地向厢顶砸,着实有些令人烦躁。 天子垂眸看着军中密信,江玉珣则一边翻阅奏报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 过了半晌,他方才缓缓放下笔,转身对应长川说:“启禀陛下,北地传来的消息,今年冬天不但大周受灾严重,折柔也遭遇了一场白灾。如今折柔自顾不暇,暂未有侵扰北地边境的意思。” 江玉珣的语气颇为严肃。 白灾其实就是“雪灾”的另一个名字。 假如降雪过多,不但牧民很容易在雪地里迷失方向,甚至于他们所养的牲畜很容易因为缺粮少食,而被冻伤、冻死。 最糟糕的是,白灾之下牲畜变得更加体弱多病,产仔率也会急剧下滑。 一来二去,甚至会影响到折柔人未来几年的生活。 听到这里,应长川不由蹙眉将视线从军报上移了开来:“今年冬春,折柔陷于白灾中无暇抽身。等到了夏秋之季,或许会将主意打到我大周北地。” 说话间,他的手指不由在军报上轻轻点了两下。 假如折柔真的缺吃少穿,那么侵扰、劫掠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江玉珣随应长川一道点了点头。 在原本的历史中,从“怡河之乱”起大周便陷入了与折柔的长期战争之中。 不管有没有白灾,战火都不会暂歇。 但是现在……谁也说不准折柔是否会因为这场白灾,而提前与大周的战争。 雨点顺着窗溅了进来,江玉珣转身想要拉紧车帘。 不等他动,应长川便已出手轻轻替行动不便的江玉珣挡住了封口。 两人的手指于不经意间蹭在了一起。 不等江玉珣心中生出古怪,应长川已非常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 他笑了一下,再次将视线落在了军报之上,并漫不经心道:“也不知折柔谁会先一个乱了阵脚?” 江玉珣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不由自主地分析道:“按照臣今早收到的邢公子信中的说法,此次白灾主要集中在折柔东南地区。若我记得没错,这里应当是‘丘奇王’的地盘。” 现如今,邢治不但一点点将烈酒销往折柔。 常偷偷往来于大周与折柔之间的他,还认识了不少的折柔商贩与“大人物”。 邢治虽然不是正经做官的料,但为人处事的确很有一套。 他从来不会向那些人打听机密信报,而是通过经商与闲聊,一点点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提取信息。 ——例如白灾的影响范围,这一点就是他同几个熟悉的商贩买羊的时候随口打听到的。 邢治说的这些消息正好填补了军报上的空白。 应长川不由挑了挑眉。 “丘奇王”正是折柔三王中最没有耐心的一个。 如今丘奇王的地盘遭了灾,也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 众人虽一时半晌难以赶到桃延。 但是朝廷对童海霖后事的安排,却第一时间通过驿道传到了溪口城。 在大周,人死后口中必须含着食物装殓入棺。 它常被称为“饭含”,此番应长川亲赐童海霖珠玉为含,并派人第一时间送至太守府中。 桃延郡太守的哀荣一时无两。 …… 几场春雨过去,天气也一点点回温。 辰江两岸到处都是嫩嫩的绿意。 江玉珣脑后的伤还未愈合,头发一直都松松披散在肩上。 大周虽然不像后世般在发型上有诸多讲究。 但是身为朝廷命官的他在出席重要场合时,仍不能“披头散发”。 楼船上,坐在外舱的江玉珣小心翼翼地拿起梳子,侧身一边照镜子一边绕开伤处为自己束发。 身为穿越者,他的业务本就不怎么熟练。 再加上此时动作拘束,到最后不但耗费了大量时间,头发也梳得歪歪扭扭。 江玉珣抬了半晌的右手不自觉发起了酸,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上下轻晃。 他的动作虽然小心,但木质的梳齿还是在不经意间撞到了后脑的伤处。 “嘶——” 江玉珣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并用力咬紧了牙关。 好疼! 就在他准备放弃自己束发,叫人过来帮忙的时候,忽有一只手从背后伸出将木梳接了过来。 “爱卿可是不方便束发?” 应长川的视线透过铜镜,轻轻地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说着,便蹙眉将视线落在了江玉珣乱七八糟的头发上。 ……江玉珣忽在这瞬间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不忍直视”这四个字来。 见应长川这样看自己,原本打算认命叫人帮忙的江玉珣忍不住想要嘴硬一下。 可惜debuff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200 首页 上一页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