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挣脱开他的手,猫似的跳下床。 “你不要再给我补灵了!本殿下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像是逃避洪水猛兽,他唯恐避之不及地跑了。 裴准怔怔然被他丢弃在原地,望着他逃跑的方向,许久没有回过神。 手指间忽然生出温热湿润的触感,原来他把那盛药的瓷碗不自觉捏碎了,锋利的碎片扎进了手心。 他一把握紧五指,瓷片深扎手掌几乎穿透刚想说话,喉头涌起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痒意,咳出殷红的鲜血几乎把雪白的衣袍染红,闻声而来的两个童子赶来,吓了一大跳。 “仙师,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哎呀,这可不能,得赶快止血啊。” “这五皇子怎么就跑了啊,再怎么讲仙师对他也有救命之恩啊!” 鹤一心中不满至极。 他家仙师都为五皇子这样了,怎的还扔下他自己跑了,真是狼心狗肺的,也不知仙师怜爱他什么。 裴准没有理会鹤一鹤二,而是从衣袍中摸出几瓶丹药,神情平淡地全部服用进去。 那些药全是短时间内补充大量灵力的强效药,又称截花血香丸,取消耗气血填充灵田之意。 空荡荡的药瓶被他随手丢进自己的随身空间,若是薛琳琅有缘看到,就会发现裴仙师的法器里已堆满了小山似的空瓶,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幽黑的眸子划过两道红光,眉心忽然暴起一簇蓝紫色的天雷,殿内骤起一阵狂风,那墨色长发被吹得飘飞不断,衣袍也跟着翻飞不止—— 他体内刚刚才大量失去的灵力竟瞬间重新充沛,有如生生不息的江河奔腾四肢六骸的灵脉之中, 裴准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过于浓郁的雷灵气竟沉淀出深黑之色,好似他竟吐出了一口强悍无匹的魔气。 “告诉古锦月和苏安晏,若再找不到控制胜帝的法子,我就让他们二人,加上妖族、魔界,统统为琳琅陪葬。琳琅若死了,他们也没必要活着了。” 裴准张开手,左右两边掌心各升腾起两簇可怖的天雷,拥有毁天灭地之力,但在他的手心里,却乖顺听话得像两只无害的小兔子。 “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两个小童被吓得大气不敢出,险些被这样恐怖魔魅的气势逼得跪倒在地。 鹤一等裴准离开,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心想,怪不得五皇子要跑。 仙师这是,疯了啊。 —— 新年是大周最重要的一天,最盛大的节日。特别是到了晚上,万人空巷,摩肩接踵,好像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涌进了京城,涌向了玄武大街末端,承天门外那座离皇宫最近的明楼 “娘,娘,我也想要太平金钱,我也想要太平金钱。” 扎着双髻的小女孩拉着娘亲的衣角甜甜地撒娇。 太平金钱是种特殊的钱币,由内务局精心铸造,专门用来赏赐新年城楼下的百姓们,这也是大周历来的传统了,太平金钱上面一般铭刻着龙纹和年号,颇有收藏价值。 “等会宫娥们开始撒钱的时候,可得往前挤,抢到了明年定然财源滚滚。” 另一边,衣饰华丽的商贾老爷们也纷纷向前走去。 “哼,这些凡夫俗子,能瞻仰圣人的龙颜才是天大的恩德,说不定这次我还能入了贵人的眼,来年科考也顺当些。” 这么说话的定然是饱读诗书、一心求仕的学子了。 巨大的人流好似湍急的河水,一路流淌到高耸巍峨的城楼面前。亮如白昼的夜幕下,这座处处悬挂着华丽宫灯的高楼,真好似天上的琼楼玉宇,灯火璀璨,美不胜收,而上面站着的自然都是大周子民心中最尊贵的存在—— 薛琳琅站在上面,是有些懵逼和窘迫,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 他明明只是来看个热闹的,怎么就成了主角了呢。 “陛下,这样是不是太不妥了,怎么能让皇子代替了您的位置呢?” 谢皇后身着华丽宫装,气云是一头漂亮的老虎,大体呈现祥瑞的金色,当然了,能坐上皇后的位置,气运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只是她此刻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她平日对薛琳琅还算可以,不疼爱,也不刁难,现在看过去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 此时薛琳琅正被胜帝拉着右手,站在城楼的最中央最高处,也是最尊贵的地方。 他今日难得穿了件暗红色锦袄,披着靛蓝色的织金大氅,脚下是薛煜送的那双顶好的云头靴,是极其富贵的穿着,衬都他那病弱的脸更憔悴了,再丰沛的灵气,再珍贵的灵物,到了今日,挨过了十一岁生辰这么久,怎么也救不了他了。 旁边的珍妃也冷哼道:“也不看看自己病成什么样子,站上去让百姓们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后宫两把米也供不起呢。” 后宫里的妃嫔都如此反对,更别说前朝的官员们了。 “父皇,父皇,三思啊,祖宗的规矩不能坏,这于理不合,于情不合啊!”大皇子薛灼苦苦劝道。 “臣就是豁出去这顶官帽子,也不能容忍这般数典忘祖的行径!”楚右相也这样说。 “五皇子殿下,你的身份万万不能替圣上行赐金之事,你可得想好了,做这事你会遗臭万年的!” 其实就连薛煜都觉得此事甚是古怪,站在一旁没有帮薛琳琅说话。 这么大一群穿着红红蓝蓝官服跪拜在自己眼前的官员,薛琳琅看着还真新鲜。 毕竟他母妃出身平平,在朝中无甚势力,平日里这群白胡子翘到天上的老家伙们,眼里是从来没有他这个人的。 薛琳琅仰头看了眼“胜帝”,这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头上蹲着一只九尾狐狸。 他轻轻道,笑了笑:“儿臣自然是听父皇的。” 胜帝,不,附身在他身体里的古锦月却忍不住慌乱了。 他慌得手心都出汗了。 一是因为附身皇帝的难度太高,就算他是狐妖中最厉害的存在,也不过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二是这的的确确太逆天而为! 裴准是不是完全失去理智了?明明一开始说尽量低调,不引起天道注意的是他,现在操控一切,让所有偏离正轨的也是他。 对,这看起来似乎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先是苏安晏躲在暗处用怀梦夜夜骚扰胜帝,渐渐削弱金龙气云,再是邱谨修闭口禅加持结界不让天道轻易发现此处的异常,最后再由他闪亮登场,附在九五至尊的身上,亲手把阿焰推向气运最多的地方。 如裴准所说的,现在城楼下有数万百姓,这些气运足够阿焰安稳活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到了那时他们就能开始抢天道之子的气运,无论如何阿焰都能活下来了。 一想到这辈子自己竟然还能看到阿焰平平安安地长大,古锦月就幸福得哪怕立刻死去也心甘情愿。 他说过,他愿意为阿焰做任何事,成为任何人。 可收获有多大,损失也就有可能同样多,现在这么多妃嫔、官员反对,这续命的法子会不会太过激进,最终反而害了阿焰啊? 他这辈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为什么总要对面这种两难的局面? “陛下,再不行赐金之礼,城楼下的百姓们就该好奇了。” 正是这时,裴准出现在众人面前,那高不可攀的模样,碾压一切的气势让在场所有质疑的妃嫔也好,官员也好,全部噤声,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凡间信奉天,现在天的规矩就在你们眼前,你们打算服从凡间的规矩,还是仙家的规矩?” 大皇子薛灼唯唯诺诺道:“自然是、自然是……” 裴准:“嗯?” “遵从您的规矩。”薛灼哪里敢反抗他啊,立刻低眉顺眼下去。 旁边的谢皇后见他这副没骨头的样子,不由心中低叹口气,只觉自己到底找错了人,这从小寄养在膝下的皇子就这么点骨气,分明还不如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子。 她忽然想到谢凛也在场,谢凛定是不惧这个仙师的,再怎么过分,能在年关屠杀凡人不成? 谢皇后急忙期待看去,希望谢凛能说几句,却见她那个好侄儿站在那里冲着薛琳琅痴痴地笑,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薛琳琅抢了不属于他自己的位置,反而还非常开心。 谢皇后:“……” 还真挺开心。 谢凛这小子,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言,要成个死断袖了? 造孽啊。 “现在无人有异议,那便开始吧。” 裴准从宫娥手中的金盆子里抓了一把太平金钱到薛琳琅手中,示意他随心所欲地扔下去。 城楼下眼尖的老百姓也发现了今年的不同。 “今年怎是个娃娃?陛下呢?” “你还别说这娃娃生得还挺可爱,就和画上的仙童似的。” “什么仙童,那是五皇子殿下啊,我早听闻他母妃是世间第一美人,我本来有七分不信,现在见了他这模样,却是彻彻底底地信了,若不是第一美人,怎生得出这么好看的孩子来?” “你们能说点正经事吗,现在上面的不是皇帝,好像皇上今年让这么个小娃娃来庆贺年关,这不是开玩笑吗?一个奶娃娃!像什么话!” “嘿,你一个小老百姓,还管他们天家什么事,别人上面做大官的贵人们都没反对,你在这里唱什么反调啊?你谁啊?” “我就看不惯一个小孩子站在上面——” “哟,撒钱了撒钱了!快快快,快抢啊!!” 在他们争论不断间,薛琳琅在裴准和古锦月双重怂恿,外加自己的一丝好奇下,撒出了第一把太平金钱。 俗话说有奶便是娘,有钱就是爸爸,何况是撒钱,这下聚集在城楼的百姓彻底没心思讨论什么皇家八卦,统统埋头捡钱,捡得不亦乐乎。 本来嘛,皇家朝廷,只要不叛乱不昏庸,和他们这些过日子只看柴米油盐的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 薛琳琅觉得很好玩,撒钱原来是这么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他本来只是想尝试一下,兴致来了,便随手扔了许多,裴准也由着他,不知不觉就扔得比往年多了几倍。下面的人乌泱泱地捡,笑得合不拢嘴。 当然了,皇帝只是做个表率,像是妃嫔皇子和官员都是可以扔的。 “谢谢五皇子殿下!谢谢五皇子殿下!” “娘——我捡到钱啦!” “有没有觉得今年的钱比往日的多?” “管他的呢,我就觉得五皇子殿下长得真好看!之前养在深宫从未见着,如今一见,真是把京城里那些公子哥的风头全都比下去了呢!” “你看他身边的道长……啧啧,可惜不能动凡心。” 百姓们油然而生的感激之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仰之力,具体化之后便是源源不断的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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