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让我听见的?!”他抬头看向景长嘉。 云端之上年轻的郡王爷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耧车。那些零碎的部件飘在他身边,他垂眸安静地看着一切,又似乎万里山川、江河故人,都不在他眼中。 杨以恒用力撑直了身体:“你在报复我。你也会用这种你看不上的手段报复我。” 他用力抹了把脸,随即竖起耳朵,想再听见一点别的。 哪怕是对他的嘲讽,也是嘉哥对他的回应。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杨以恒压下喉中涌起的血腥,又道:“今夏雨多风急,好些个郡县都报上来担心今夏有灾情。你那般在乎你的百姓,你便不管管吗?” 天上的云中郡王闭上了眼,他似乎很疲惫,又似乎是单纯的不想听。 杨以恒绷直了身体站着。明明不想露怯,浑身上下却止不住的发抖。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嘉哥再次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与他总是不太一样的。 嘉哥眼睛的颜色比旁人都要更浅一些。像是进贡给宫中剔透晶莹的琥珀,又像是夏日璀璨的阳光下,清澈透底的溪流。 那双眸子被阳光一照,就会透出些金色的光泽。就好似把天上的阳光都储存了起来似的。 杨以恒一直觉得,那是全天下最温暖的的眼睛。 他从没有想过,这双眼也有那么冷漠的时候。 他看向他,眼里却丝毫没有他。 他的嘉哥只是拿起了漂浮在身边的零件,再次将它们组成了一辆耧车。 “——今日的课程,就到这里。” 随着道别的话语,明瓦毫不犹豫地黑了下来。 心脏再次被人用大力攥紧,杨以恒痛得一个佝偻,强压下去的痛苦再也忍受不住,鲜血一口接着一口的喷涌而出。 恍然之间,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跟着嘉哥去京外治理过水患的。 那条决堤的河奔流不息,沿途摧毁了数十座村庄。百姓们被泥水淹没,侥幸活下来的人早已瘦成了一把骨头。 他看见着他们,只以为看见了一座座活着的骷髅。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是以从未有大官敢在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停下来指挥救人。 可他哥就敢。他哥甚至敢带着身为太子的他停在那些地方。 救灾的每一天,他哥都冲在最前方,而他每一天都跟着在担心受怕。 怕什么?现在似乎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是他突然想起,曾经的某一天,嘉哥也是那么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了治理一新的河边。 那条河顺着河道奔涌,再也看不出肆意决堤的模样。 “阿恒你看,百姓便如这条河。”嘉哥按在他肩上的手温暖极了,“我们就是修河道的人。” 他这般告诉他:“治天下犹如治河。河床太硬,河床太浊,都留不下什么活物。而河堤太厚、或是太侵占河床空间,河水迟早也会奔涌泛滥。河若是没有了水,也就失去了作为一条河的身份与意义。” “河道有水,才能叫河。” “而百姓若河,要施以宽容、告知方圆。若是过于严苛、过于死板,生命自然也就如这水一般,自会寻找别的出路。” 杨以恒看着那条河,许久后才转过头看着景长嘉点了点头。 他从没有告诉过景长嘉,他那时候在想什么。 他想:幸好我们不是河中人,不必受这流离之苦。
第67章 景长嘉冷着脸坐在书桌前。 他把脑海中的思绪全都理顺后,才开口道:“系统,小恒的脸有没有播出去?” “没有得到宿主嘱咐,所以没有进行过马赛克处理。”系统说。 景长嘉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没有马赛克,那就是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是他大意了,以为这个点根本不会有人醒着。 窗外天色已亮,时间却还未到早上五点半。景长嘉侧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直到屏幕上的数字变换,他才再次开口:“系统,能和弘朝对话吗?” “宿主,根据本系统对你身、心与精神状态的分析,在此建议你先休息。” 系统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景长嘉没有说话。 早上六点他父母就会起床。虽然景家餐厅不做早餐,但这么多年景家父母都习惯了自己亲眼盯着店里新鲜原材料入库,所以他们每天很早就会去餐厅。 小恒今天要回学校上晚自习,刚刚又醒过一次。如果作业多,按照往常的经验他七点多就会起来。甚至有可能他现在都还醒着…… 客观因素看,现在确实不是对话的好时候。 景长嘉翘着二郎腿,双手手指交叉地放在膝盖上:“系统,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系统的声音有些卡顿,“做,不到。” “不,你做得到。”景长嘉平静地说,“你的全名是万界互通系统。互通是你的基本能力。而作为一个需要以直播形式来获取能量的系统,互交是直播的,也是你的核心能力。” “另外,声音本身也是一种能量。”景长嘉放下腿站起身,“我说过,我不希望你再有所隐瞒。” 系统沉默了很久。 直到景长嘉起身走出了书房,它才问:“我不明白。” “什么?” 景长嘉随口反问。 “根据过往资料显示,弘朝战乱对你我双方都是有益的。”系统说,“你为什么想要阻止?” 景长嘉开水龙头的动作一顿:“过往资料?你曾经的宿主?” “宿主是我唯一的宿主。”系统说,“本结论根据系统在本世界收集的资料判断得出。是以,我不明白。” “同一个问题,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景长嘉冷声道,“如果你要收集本世界资料进行学习,那你应该牢记坦诚是一切合作的前提。” “抱歉,宿主。”系统干巴巴地学着景长嘉说,“以后不会了。” 景长嘉听着自己语气的机械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系统确实能做到宿主与能量来源世界的两届互通。但每次都将消耗大量能量。”系统补充道,“如果宿主的研究没有完成,我并不建议宿主这样做。” 景长嘉没有再说话。 系统安静地看着景长嘉洗漱。等他走出盥洗室,才又开口:“为什么不选择对我们双方都有益处的选项?” “系统,在我的价值观里,用万万人的流离失所和尸横遍野才能得到的益处,它不叫益处。”景长嘉说,“你见过战场吗?” “未曾亲眼见过。”系统说。 “那是一个巨型绞肉机。除了血肉的味道你再也闻不到别的,也看不到别的。”景长嘉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你的鼻子,嘴巴,眼睛里只会有血。你的躯体也不再是你的,它只是这个绞肉机的一部分。” 他轻声关上了卧室的门:“我在北疆当了这么久的绞肉机齿轮,不是为了将我的子民投进去的。” 北疆的风雪俱利,可再利的风雪,都挡不住那些积年沉积的血味。 每一个从北疆走出来的人,都不是走出了风雪,而是走出了遍野的尸骸。 景长嘉闭着眼,他的手撑在门上没有收回。 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有火山正在压抑的喷涌:“让百姓有尊严的好好活,对一个封建王朝来说很困难。可蝼蚁尚且偷生,我们又凭什么为了一己私欲,让想活的百姓去死?” 系统答不上来。 经过它的计算,以宿主现在的身份,如果弘朝陷入战乱,它能获得一整个世界的海量能量。宿主也能出一口气。 但这显然并不是他的宿主想听见的答案。 “如果牺牲万万百姓,能让活着的人过得更好。似乎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我们能么?”景长嘉问它。 “我有我自己的追求。我想做霍奇猜想,想把空天动力系统研发出来,想让我的祖国成为世界科研中心。我担不起另一个世界的责任。” 系统再一次觉得,景长嘉是个好奇怪的人。 在它搭载的出厂资料里,似乎很少有人会认为能量来源世界是自己应该担起的责任。即便他们也在能量来源世界长久的生活。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景长嘉低声呢喃,“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 等景长嘉再次从梦中醒来,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 景家父母早已去了店里,杨恒在客厅里静音打游戏。听见门口的开门声,他将头一仰,搁在沙发背上说:“哥你醒了,那我热饭去。” 景长嘉安静地看着杨恒。 他实在和杨以恒生得很像。十五岁的少年人,也是记忆中杨以恒十五岁的模样。 目光安静得犹如一汪深潭,杨恒被他哥看得一愣:“哥你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我早上打扰你工作给你惹麻烦啦?” “没有。”景长嘉笑着走过去,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我只是觉得,我们家小恒是个很不错的人。” “那可不。有我这样的弟弟你要珍惜。”杨恒得意哼哼两声,“冰箱里都是舅舅昨天给你做的菜,都没动。我们俩对付一顿,晚上你就自己点外卖吧。” 马上期末考了,老师们都很紧张。他吃了饭就急匆匆的回了学校。 家里重归安静。 景长嘉在沙发上独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阳台练了一套剑法平复心绪。 随即他站定收剑,走去书房将房门反锁、窗帘都拉上后,开口道:“系统,让我和杨以恒对话。” “正在锁定时空。” 随着系统的声音,景长嘉眼前展开了一张电脑屏幕大小的虚拟屏幕。下一刻,勤政殿就出现在了屏幕之中。 勤政殿的偏殿光线昏暗,白日里竟也紧闭着门窗。角落里的香薰炉似是灭了,唯有几盏烛火正亮着。 靠墙的小塌上凌乱的堆积着一些奏折,人却不在。唯有床边有一个身着朝服的身影,那背景莫名熟悉,好像是太医院的院判。 景长嘉眉头微皱,这模样看起来,杨以恒竟似像是病了。 “……短短时日,多次……日后切莫动怒了。” 老院判的声音隐隐传来。景长嘉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那位老院判转过身,才猛地对上他的视线。 老院判浑身一抖,连忙躬身一礼:“云中殿下!” 这一嗓子犹如惊雷,他身后的人顿时站了起来。这一下景长嘉才发现,蔺获居然也在这里。 他这位老朋友贯来冷漠的神色,此时却转为了阴郁。 想到这里是勤政殿,景长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他眉头微皱,冷淡地开口:“其他人都退下。蔺指挥使与王公公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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