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师双眼含泪,大力地拍了拍景长嘉的背脊,才松开他,颤抖着嗓音道:“快去吧,都在等你了。” “谢谢。”景长嘉低声道谢,随后越过擦眼泪的冯老师,踏入了那一片金色的麦穗之中。 光影特效投出的麦穗随着他的动作往前躬身,便如群风追在他身后。年轻的数学家一步一步朝着那至高的领奖台走去。 沉稳得犹如国王走向自己的王座。 高台之上,库贝纳的国王含笑凝视着这位学术界的超新星。等他靠近,就率先张开了拥抱。 景长嘉登上领奖台,微笑着与他行了个贴面礼。 “祝贺你,我的小麦穗。”库贝纳国王说着,后退一步拿起纯金的金麦穗奖章,郑重地别在了景长嘉的胸口处,“恭喜你创造了历史。” 景长嘉微微颔首。“谢谢您。” 国王别好奖章,又抬手示意了他去发言台:“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景长嘉走了过去。国王后退两步,将自己隐没在无光的暗淡里。 现在这座颁奖台,只期待一个人,也只等待一个人说话。 景长嘉调好麦克风,抬眼缓缓看了在座的科学家们一眼。 他蓦地展颜一笑,轻松地说:“我现在站在这里,首先要感谢我的一位朋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我之前出了一些意外,受了重伤。是我这位朋友冒着极高的风险下崖搜救,才找到了我。我感谢他来得不早也不晚,不然可能我这个脑袋,不会伤得那么恰到好处。” 他的后天学者症候群与他觉醒的数学天赋一样知名,这段俏皮话成功引得现场众人都笑出了声。 颁奖典礼的气氛显得格外松弛。而与之相反的,则是勤政殿里越发压抑的气氛。 杨以恒拢着一床薄被,面色苍白的看着景长嘉在唯一的光柱里,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的荣耀。 他早就知道的,杨以恒攥紧了被面:嘉哥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藏不住他的光辉…… 人间也好,天上也好……不管在哪里,景长嘉都会是最耀眼的那个。 不管面对什么,只要他出现了,好像一切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哪怕在满天神佛里,他也可以那么镇定从容地登台。 就像是那年十七岁的云中郡王从北疆的朔风冰雪里赶回来,一步一步的走到年幼的自己身边。鲜红的斗篷在满屋的哭声中展开,就替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霜刀剑。 所以我怎么能松开手?杨以恒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那个被金色麦穗包围的人。 这是他的哥哥。他唯一的哥哥。 会保护他、教导他、为了他拼命,为了他……去死的哥哥。 我怎么舍得让他死啊?杨以恒想,我只是想吓吓他。他只要肯低头,只要肯低头…… 他们依然可以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 没有那么多事,没有那么多责任,当然也没有那么多人。哥哥只需要陪着我就好了。 明明我才是最需要哥哥的那一个。 明瓦中麦穗摇曳,年少的云中郡王双眸如星,比明月更皎洁。 我才是最需要哥哥的那个一个…… 你又何必,去照亮别人呢? 杨以恒咬紧了牙关。 嘉哥,你怎么能那么从容?杨以恒想,你一贯都那么从容。 从容地走向他,从容地离开他,从容地对他视而不见。 怒意渐渐漫上脸颊,杨以恒心中的邪火还没来得及燎原,他就听见了景长嘉的话。 那怒火顿时一消,随即更汹涌的涌了上来! 一双眼被火烧得灼灼,苍白的面色竟然溢满杀气:“他受了重伤,那些人笑什么?!” 难怪他哥哥飞升后的面色会那么苍白,难怪他看起来一直病弱。 原来是因为他受了伤! 嘉哥飞升成仙,不该最安全不过么?怎么会在天上受伤? 这些神仙…… “都是一群废物!” 王公公原也陪着在看明瓦,被他一嗓子惊得回了神,连忙低声劝慰:“许是因为殿下身体都大好了,所以才没有再担忧。您是知道殿下的性子的,他不爱别人提这些。”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云中郡王脾气也倔。他既不在乎自己受伤,也不爱别人提他受伤的事。在他面前当做不知道久而未愈的老毛病,才是最好的。 杨以恒面色稍霁。他绷紧了嘴唇,仰头看着神采奕奕的景长嘉,没有再说什么。 他安安静静地听景长嘉感谢学校,感谢组委,心下百无聊赖。可看着景长嘉,他又高兴得很。 也就只有他嘉哥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大概是北疆真的太苦了,杨以恒心想,否则以嘉哥万人之上的身份,什么样的供养都是应该的。 他们应当感谢嘉哥选择了他们。 万里之遥的景长嘉若是知道他这么想,估计会扇他。可偏偏,杨以恒许多神经病心思没人可以理解,但这个想法,却与许多人不谋而合。 神烈村的村民们排排坐在田坎上,听见景长嘉的话,就有人大着嗓子说:“怎么神仙也要去学堂。” “郡王爷还感谢学堂的老师。郡王爷这种身份,不应当那些老师感觉荣幸吗?” 他给京中的高门大户送菜,可是见过许多人家给自家千金请宫里嬷嬷教导。那些嬷嬷因着教导过宫里的贵人,走到哪里都被人看重。那教导过云中郡王的老师,岂不是更不得了啦? “我要是郡王爷的老师,我出去收束脩,都要多要几两银子。” 有人顿时笑了起来:“那些读书人不要银子,银子俗了。” “随便什么呗。左右我都教过郡王爷了,塑个金身也尽够了。” 金身啊…… 田坎边的百姓们咂吧咂巴嘴,觉得天上的云中郡王虽然没有金身,可那光落在他身上,也和金身差不多了。 他们郡王爷,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在京城的时候。 鲜衣怒马少年郎,是他们最喜欢的贵人。 现在也不仅仅只是他们的贵人了。看看这满天神佛妖怪的,有谁不喜欢他? 所有人都在听他说话,所有人都在为他欣喜。 有人扯了根草根放进嘴里嚼着,心里莫名的就有些不是滋味。 “郡王爷反正一贯都待人好得很嘛。” “而且他们读书人,对老师就是敬重得很。有个什么词来着?梁子你说。” 梁子张了口还没答,就有人脆生生的抢答:“尊师重道!前段时间雪化的时候,郡王爷讲过。” 里正全叔双眼一亮:“哎哟,我们承祖还记得呢?” 云中郡王那日常识字的讲课,他都不爱听了。他这把年纪听了没什么用,倒是偶尔会想起来盯着小孙子听一听。 可看承祖平日里只会抓蚂蚁偷翻土豆的模样,也没指望他能学得多好。全叔就想着,多认两个字儿,长大了承祖就送去京里粮铺寻个账房先生的活计,也算是一辈子好日子了。 结果现在,承祖不仅记得云中郡王说过什么,甚至还会写字了! 他看着小孙子用树杈子在田坎上写的字,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念“道”,但那字怎么看怎么好。 “道!也有路的意思。”承祖用树杈子敲了敲地,仰着下巴高声说,“我们走的路就也叫道。学堂的先生,就是带着一群人走在路上的人。所以要尊师重道!” “哎哟,哎哟!不仅会认字,还会讲课了!”全叔欣喜若狂,“不得了!不得了!爷爷的乖孙哦!” 他一把搂住小孙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爱他。 “爷爷送你去开蒙好不好?就去,去京中的私塾!” 承祖一听,脸色大变:“我不要!” 那些私塾哪里好了!满纸黑色的小字,密密麻麻看得他头痛。哪里像云中郡王那样,字与画面一起来,他便是个傻子多看几眼也记住了! 危险,扯呼!承祖一把推开全叔,扭头就往哪里跑了。 全叔满脸傻笑,只知乐呵呵地看着他的乖孙孙。 田坎上的其他人却早已惊呆了。 想想在陌生的地界儿,有人愿意领着他们找路,他们也是会尊敬对方的。 可承祖去岁里还只是个只会欺负人的小娃娃,今日嘴里居然会用这么简单的话解释为什么要尊师重道。 云中郡王在天上,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到底又错过了些什么? 众人抬头看天,却见那束光又追着云中郡王下了台。 年幼的郡王爷回到了神仙堆里,他身边无数的老神仙站起身,满面笑容的对他敞开怀抱。 每一个人面上的喜色、慈爱,都那么像全叔现在看他们家承祖的神色。 他们的郡王爷…… 真的很受人喜爱。
第44章 昏暗的大厅亮了起来。 台上发言的人变成了白头发白胡子,还说着听不懂的话语的老头。 田坎上的村民们渐渐没了兴致,三三两两的扛着锄头,又往田里去了。现在距离春耕也没多久,他们得在春种之前把田里的活计都弄好了,才能放心的去种地。 不过今年……要不要试一试京里说的那个新的新粮种? 土豆已经这么多年了,去岁冬朝廷和那些大户都分了他们不少。到时候可以去问问柱子种植土豆的方法。 倒是那新的,听说是一种红色的土豆,云中郡王叫它“红薯”,说是比土豆更好些,都能生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但既然是云中郡王特意弄来的东西,那必然是好东西了。 村民们就着明瓦的乐曲声聊着天,没有注意到天上的明瓦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他们不认识也不在乎的白胡子老头,对景长嘉来说,却确实是一个不能忽视的人物。 毕竟……一个地位斐然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大佬在台上细数奇点解消的重要性,解释它对数理的意义,夸赞解题人卓越的头脑、敏锐的学术直觉与过人的天分,并奋力称赞他为麦田奖增辉。 怎么说都还是有点让人害羞的。 即便景长嘉一直镇定自若,此时也被夸得耳朵通红。 乔联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自从听到获奖人是景长嘉,乔联那浑身紧张在刹那间变作了狂喜。他手也不抖了,脚也不僵了,呼吸都顺畅了。 看见景长嘉耳朵红了,都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小景你也会紧张吗?” “当然。”景长嘉笑道,“我可禁不起这么夸奖,夸得太多我会飘飘然。” “小景看起来可不像会飘的人。”冯老师哈哈大笑,“你可比我们院里很多年轻老师都沉稳。说起来这次拿奖回去,也该毕业了吧?” “是有这个想法。”景长嘉回应道。 台上的诺奖大佬还在发言,冯老师笑眯眯点了点头,悄声说了句:“回头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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