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才会反抗。 但……世家抬头看临仙阁外倾泻的天光。 这两个人,好像是真的只打算困住他们三天,然后放他们走。 有年轻胆大些的世家家主尝试性的站了起来,一边一步三回头的看顾青榆,一边踏出了临仙阁的殿门,见顾青榆始终垂着眼没任何反应,立刻撒腿跑出了门外。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 陆陆续续的,世家都逐渐起身朝门外走,眼里的冷意被困惑占满,却没一人开口质询。走到最后,殿内只剩下了清河寥寥几个修士,跟乌洵和顾青榆。 清河家风就是执剑攻敌,只守不攻对清河人来说也难办,几个修士都或多或少的挂了彩。领头的清河修士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也准备离开,走到一半却像想起了什么,先看了门边的顾青榆一眼,又回头看着乌洵。 乌洵跟他对上视线,稍微一顿后,拱手道:“多谢清河相帮,阁下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清河人捏紧了手,“长老,三日虽无人重伤,但……” 乌洵微微一笑,“抱歉,此番胡闹,连累清河了。” “不,他们诋毁家主,清河出面是应该的。中陆第一世家近千年的底蕴,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撼动,但南疆与蓬莱不一样。”修士低下头,“家主现如今处境难言,蓬莱南疆为家主困世家三日,后果是否能承担?” 殿内一静,长风吹进殿内,摇曳着临仙阁的轻纱,风声轻啸中,乌洵从一片狼藉里捡起豁口的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拿着酒杯,借身后的玉石屏风撑起身,酒液轻晃,反射着如金箔般的日光。 “你也知道处境难言,”乌洵抬眼跟门边的顾青榆对视,“战场主将,清河家主,练虚剑尊,眨眼就变成了‘叛徒’。你说他一开始去捡魔尊尸体多好,最多是点闲言碎语,偏偏萧宴池复活了,他会怎么选择,你我不用想都明白。” 乌洵将酒水一饮而尽,旋即转向清河修士,“你们家主啊,简直傲慢到让人生厌。” 清河修士瞪大眼,“您怎可——” “怎么不是呢?”乌洵打断他,语气极淡,“用十年把自己从意气风发的剑修活成冰凉的鬼,不要命地征战修炼,问他什么都一句话不说,一句也不说,就像这个世上没人会信他一样。一个人去做选择,无视同伴,这种做派,还不够傲慢吗。” 清河修士一噎,低声弱道:“家主他或许自有考量。” “考量。”乌洵极轻的重复了一遍,“清河的包容真是无下限。当年民间传谣剑尊勾结魔尊时,林祈云就不制止,近年移权给林洵,让清河抛弃自己的意图那么明显。我还以为清河对他也很难办呢。” 修士指尖微微颤抖着,乌洵说的话如同刀刃,一下戳在了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清河确实进退两难。 林祈云于清河而言太特殊了,他曾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小公子,耳濡目染皆是雪月风花,本该肆意轻狂,在清河和师门的庇护下无忧无虑一辈子,却年少而夭,成为了那一代所有清河人心里的一份愧疚和怀念。 后来失而复得,便愈发珍视与包容,让他成为家主,给他尽可能大的权力,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来。明明只有这样一个想法,偏偏,偏偏命运不公,让路不知道为何就走成了这个样子。 天平两端,一端是他们珍视的家主,一端是万年清明的清河世家。要保全清河名誉,就要除名林祈云,要选择林祈云,清河就摆脱不掉勾结魔尊的罪名。 答案在林祈云那里简单得不像样,他让他们以清河为重,任性又决绝的替他们放弃了他,这个决定都不知道有没有过犹豫,都不曾问他们如何想。 如何不叫人为难? 乌洵见清河人沉默就知晓他在想什么,虽身份不同,但对林祈云这种行径感到无力与进退两难的感受是一样的,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困住的都是世家掌权人,世家的追兵不得掌权人下令,就算知道了消息也没多少人敢擅自去追杀他,”乌洵朝顾青榆走去,“三天,凭他的修为,御剑绕着中陆跑一圈都够了。” 顾青榆靠在门扉上,闻言偏头看向门外,并无回应,初升的日光照在她脸上,照得眉眼明晰。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答应我。” 顾青榆头微微侧了一下,“嗯。” “这样就算彻底跟世家撕破脸了,南疆原本就没什么人,族人还在战乱里四散,没什么顾忌。蓬莱可不一样,你们蓬莱修士在苍梧世站稳脚跟不容易,这样与世家作对,苍梧世的长老弹劾你的理由就更多了。” “没机会了。” 乌洵一愣,有些意外,“啊?” “去苍梧世当长老原本只是想给蓬莱一个栖身地,”顾青榆不咸不淡道,“几年前姓林的把蓬莱打回来了,已经没什么必要留在苍梧世了。” “……”乌洵犹豫了一下道,“但……” “乌洵。”顾青榆忽然侧眸看向他。 “陈颂年不久就会接替蓬莱掌门的位置,蓬莱剑修也各有归属,在蓬莱被世家针对之前,我会先退出蓬莱,所作所为无关师门。” “……还是第一次,”乌洵感慨道,“听你说这么多话。” “所以,我并非是以蓬莱掌门身份困世家三日,报答林祈云收复蓬莱失地的恩情。”顾青榆一字一句道,“而是作为他年少相识的朋友,不问缘由,无关立场的跟你们一起,来信林祈云。” “但我没忘记萧宴池做过什么。” 风过云海林叶,传来沙沙的响声,朝阳开始染红视野里的一切。 乌洵怔愣着,在嫣红的日光里对上顾青榆冷然的眼神。 年少与林祈云打得不分上下的剑修抱着剑道:“因此,若有内情,我过往致歉。可若一切为实,是他用尽手段误林祈云,你们就把姓林的绑回来。” “……那你呢?” “我剐了他。” * 万里以外的萧宴池忽然脚步一顿,在焦土上停了下来。 走在他前几步的林祈云察觉到他的停顿,回过头看他,“萧宴池?” “没事。”萧宴池摇了摇头,而后抬起眼,看向远处在黎明中的雪山,日照金光落在洁白的雪顶,云海翻涌里,如同一场圣洁的梦。 但雪山之下,却是荒山野岭,枯骨遍野。昔日白玉不复当年,桃花尽数枯败,分不清是魔物还是人族的血,将整片玄漱抹上了洗不去的黑红污渍,比他刚重生时还要惨烈。 林祈云觑了他一眼,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解释道:“玄漱虽是近些年收复,但情况特殊,不像其他门派拿回失地就开始进行修整。” “苍梧世那边不让?”萧宴池问道。 “……也差不多吧。”林祈云用微命撇开道路上横生的荆棘,“说这边虽是故地旧居,但毕竟被魔物霸占多年,摧残至深,没必要再耗费人力物力修缮。” “师兄,小心些。”萧宴池伸手牵住林祈云,防止他被藤条绊倒,“玄漱山好歹也是上万年的灵山,没人反对吗?” “反对也没用,修缮耗力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罢了。苍梧世说白了就是仙门百家的联盟,其中掌门长老号令百家,权力很大。但战场地盘逐渐收复,这样的联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权力瓦解,苍梧世的长老席上可没几个人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萧宴池懂了,“所以作为主心骨的玄漱搬不得,作为掌门的门派都从苍梧世分了出去,苍梧世剩下的门派瓦解只会更快。” “对。”林祈云点了点头,登上了最后一阶白玉梯,他跟萧宴池站在一起,曾经留存过无数回忆的雪山白玉宫再度熟悉而陌生的重现在了他们面前。 白玉成灰石,檐铃沾锈迹,竹帘与绸幔破败,流苏扯着长线,在刺骨的寒风中飘荡。 沧海桑田,岁月不复。 林祈云的手无意识抓紧萧宴池,沉静的神色中,露出了一点怀念。 “师兄。”萧宴池轻抚了一下他的指尖,语气轻和,像是安慰。 “嗯,”林祈云应了一声,微微垂下头,道,“阵法异动的消息传由世家,要不了多久仙门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乌洵对阵法的感应没有你精确,但他得知消息后,若世家愿意重新联手抗敌,有他跟裴铮他们在,十五日内应战应当不成问题。” 萧宴池看向林祈云,盯着他微垂的浓睫,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若是拿修为发誓后依旧不信,集兵讨伐你我呢?” “那就先杀了天道,把明书救下,你我再一同死。”林祈云没有犹豫道。 “……”萧宴池眼眸微弯,“好。” “天道若想造势让仙门集兵讨伐,苍梧世这个联盟他就不能不依赖,总不能让他太好过。”林祈云道。 “世家跟门派一起组成苍梧世,清河跟琅琊这种依附联盟不深的世家应该很快就会分出去。褚……” 萧宴池说着,忽而一顿,浮在喉口的“褚白”被他压了下去,换成了“天道”。 “天道所依附的苍梧世没了鼎盛世家的支持,其他只有表面团结的世家必然也会受到影响。接着就是门派,各家门派领地才刚收回,独立实在勉强,稍强的门派只有玄漱和蓬莱,玄漱处境特殊。师兄,顾青榆……” “不用。”林祈云道,桃花眼挑起,与萧宴池视线相接,“我是玄漱嫡系,灵霄传人,你是玄漱嫡系掌门,玄漱万年传承灵剑也在我们手上,玄漱在哪,轮不上姓代的说话。” “……”萧宴池有些意外,然后对着林祈云这副理直气壮的自信模样笑了起来。 阔别多年,他果然,还是非常非常喜欢他的师兄。 林祈云听见笑声,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红了耳尖,岂料下一刻萧宴池就微微弯下腰,将额头靠在了林祈云一边肩膀上,发丝扫过林祈云耳后薄薄的皮肤,正好触碰到了温泉夜留下来的吻痕。 林祈云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推开,“王君衡那天跟我说的话,让我想通了一些事。” “什么?” “我以前总想天道祸人这条路上不会有人信我,因此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解释什么。但是王君衡说,他记得我十年征战退魔,也记得十年前的北域你一人以命封阵。这些事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也让我想,或许还有别人记住了。” “师兄,你是想告诉他们天道的事吗?” “不。天道与系统是你我二人的道路,太危险了,无知无觉的受害者与之无关。我想说的是玄漱。赌一把十年战功,跟北域封印,能让多少人信你我清白,又能让多少人脱离苍梧世,把刀尖从自己人转向魔物。”林祈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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