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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对那段时间发生过的事，印象还算深刻。 大病初愈之后，虚弱持续了很久，足足小半年的时间里，他走路都不太稳当，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满大街的疯跑，步子迈得大了腿就软，东西吃的不太合适就会吐……对于好奇心旺盛，活泼过头的小朋友来说，这无疑是非常巨大的打击。 兰若依稀记得，搬家之后的至少一个多月，他每天都会躲在寺庙的角落里偷偷掉眼泪，哀叹自己“半身不遂”的后半辈子。 当然，半身不遂这种高级词汇，是他从寺庙里的小沙弥那里学来的，他们经常用这个词吐槽庙里的跛脚扫地僧，因为那老头脾气差，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跳脚骂人——不吐脏字的那种。 兰若偷偷观察过，觉得自己摇摇晃晃，三步一跌的样子，跟扫地憎没什么区别，因此抽泣着把“半身不遂”的称号，对号入座到了自己身上。 每天都cos林黛玉的生活，直到他遇到另一个比自己更倒霉的倒霉蛋为止。 倒霉蛋是他偶然发现的。据他观察，此人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死狗一样出现在寺庙后院隐蔽的小树林空地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从头到脚，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有伤痕，有的只是青紫，有的则划破皮肤，淌出鲜血。 兰若不喜欢血。之前生病住院的时候，有时候他会因为剧烈的呕吐而消化道出血，从嗓子眼里吐出血来，那浓郁的铁锈味，直到现在都能让他下意识的干呕。 因为这个，他观察了倒霉蛋足足一周，都没有鼓起勇气来靠近。 他把观察倒霉蛋当成了最新的娱乐，并且在这种小心翼翼的窥探中，满足了自己那无休止的好奇心。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发现那个每天会固定在草地上躺半个小时然后离开的男生，一动不动的时间超过了一个小时。 他还记得小沙弥们和扫地憎对骂的时候，最常用的语句就是“小心哪天一动不动成了死鬼”，因为这个，他对“一动不动”这件事，有了全新的认知。 人是不能一动不动的，要是很长时间都不动，就意味着死了。 兰若明白什么是死亡，因为他曾经离死亡很近。奇迹般的病情好转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时，听到过护士阿姨们压低声音的讨论—— “这孩子真是命大，昨晚他的生命体征那么差，我还以为死定了——” “嘘，别说了，病床前面忌讳提这事，要是被孩子爷爷奶奶听到了，会生气的。” “嗯，真是太好了，孩子没事……” 那时候他就知道，前一天晚上那种身体无法动弹，连想法都像风筝一样飘远的感觉，就是死了。 那种感觉太可怕了，死，也太可怕了。 他以为一动不动的倒霉蛋大哥哥死了，再也顾不得那会让他恶心的血腥味，急急忙忙的迈着左支右拙的步子跑过去，冲到对方面前问：“大哥哥，你快动一动，不然会死掉的！” …… 回忆到这里，就变得有些模糊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脸上满是伤痕，没能在他记忆里留下什么痕迹，也许是因为那一段时间之后，他的身体加速恢复，恢复力气的双腿带着他走过更多的地方，小沙弥们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喜悦总是相似的，所以留下的记忆，总是没有悲伤深刻，他那稀里糊涂的孩童时代，就那么蜻蜓点水的逸散在了光阴里。 要不是他一直按照奶奶的叮嘱，玉佛不离身，恐怕早就连曾经在寺庙里生活过的事都忘记了。 而他刚刚重生的时候撞到宋洵予，就是因为宋洵予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了他从不离身的玉佛坠子。 是巧合吗？还是必然？ 兰若一时想不明白，郁闷的用杯子蒙住头，叹了口气。 ——他要是能像小叔叔一样聪明，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就好了。
第70章 给他撑腰 午夜时分，虽然是被噩梦惊醒，但也许是因为那个梦终止在宋洵予身上，所以兰若的感受并不像上次那样糟糕，再次闭上双眼后，他很快就再次坠入梦乡。 这一次，是一夜无梦，安安静静的到了天明。 所以吃早餐的时候，反倒是兰若的精神头不错，萎靡的是兰父和兰渊。 兰若给爸爸和哥哥各夹了一个包子，好奇的问：“爸，大哥，你们两个没睡好吗？” 该不会是被他的尖叫声吵醒了吧？ 兰砚亭揉了揉眉心，低声道：“阿若，爸爸今天有事要出趟门，你就和阿渊一起呆在家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兰若就若无其事的打断了他：“爸爸，我知道你要去宋家，参加宋承策和兰许的订婚宴，我也会去的。” 兰渊愣住，这个消息，就连他都被兰父瞒了过去，还没有听说。 “爸，这是什么意思？”兰渊看向兰砚亭，眼神一下子从放空转为锐利，“宋承策和兰许订婚？您答应了？” 兰砚亭很快反应过来，咬了咬后槽牙道：“是宋洵予告诉你的？我明明告诉过他，这件事没必要告诉你的！” 兰若啃了一口酱肉包，满足的眯起眼睛：“阿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爸，你别瞪我了，是我逼着小叔叔告诉我的。这种事有什么必要瞒着我呢？我又不是活在真空里，就算今天瞒住了，明天我一出门，还是会有数不清的人争着抢着要把这件事告诉我……说实话，昨晚我就在微信上收到消息了。” 兰砚亭沉默下来，虽然还是生气，却无法反驳。 他的确没办法让兰若远离那些好事之徒，就算可以把兰若关在接收不到任何讯息的真空里，他也没有资格那样做——犯错的不是兰若，凭什么是他要受到惩罚？ 但他又真的心疼兰若，心疼自己视若珍宝的小儿子，一想到他会因为那两个人的事情而伤心，他就觉得心痛难忍。 “爸爸。”兰若握住兰父的手，眼神清澈，“你不用担心，我比你想象中的坚强。对于这件事，我的愤怒远远多于伤心，所以，我一定要参加他们两个人的订婚宴。” 兰砚亭不由自主的问：“为什么？阿若，我和宋洵予说好了，暂时不公布你们结婚的事情，如果你这时候出现在订婚宴上，只会遭到那些人的嘲笑……” “我就是想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我……”兰若调皮的眨眨眼，笑着说，“爸爸，有句话叫做‘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如果说现在只是忍着耳朵痒痒听他们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就能让他们在不久后的将来付出惨痛的代价，那我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交易呢？” 兰渊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若有所思的敛下眉目，沉吟道：“爸，就让我陪着阿若去吧。今天不该出现在宋家的，是您。” 兰砚亭怔怔的看着一严肃一调皮的两个儿子，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认真刻板的大儿子，居然会站在兰若那边，配合他的胡闹，反对他的决定……不，也许真正改变了的，是他的小儿子吧。 兰若并不是在胡闹，他虽然还是那样随心所欲的笑着，仿佛没什么心眼的样子，但却是认真的。 所以兰渊才会站到他那边……他的大儿子，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兰砚亭忍不住苦笑，长叹一声道：“你们啊，是真的长大了，懂事了，可是……” 可是兰许，却还是偏执狭隘的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宋承策绝不是好的归宿，但他却在那个女人的煽动和示意下，毫不犹豫的一头栽进了火坑。 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眼前正在发生，和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悲剧里，都有他的罪过。 兰砚亭闭了闭眼，沉沉叹息一声，道：“算了，就按你们说的做吧。我年纪大啦，也到了该听孩子们的时候了。” 兰若欢呼一声，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爸爸，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 兰渊点点头，道：“爸，你放心吧，我会护着阿若的。” 兰砚亭犹豫了一下，嘴唇翕动，本想提一提兰许，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可以恳求任何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对兰许网开一面，但唯独不能对兰若说，因为那只会给那孩子，带来更大的伤害。 生平第一次，兰砚亭深深地后悔自己二十年前的年少轻狂，如果那时候的他愿意沉下心来，对产后抑郁的妻子再关怀一些，再耐心一些，而不是在被激怒后就彻底决绝的隔断一切，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孩子沦为夫妻斗争的牺牲品…… 如果他和程玉立没有对簿公堂，兰若和兰许，本来是可以成为一对亲密的、互相扶持的兄弟的。 * 宋洵予果然掐着点，开车来接兰若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兰若，还有一位“外人”会坐上他的车。 打从兰渊上车，宋洵予的眉头就一直皱着，兰渊虽然坐在后排，却能透过后视镜清楚的看到，忍不住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心里暗骂这厮矫情。 兰若听到了，好奇的回头，问：“大哥，你怎么了？” 宋洵予笑得有点湳瘋假：“大概是鼻炎犯了吧？” 兰若惊讶：“大哥，原来你有鼻炎啊？” 兰渊：“……” 他就不该上这辆破车！还不如开自己的车去呢！ 宋洵予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笑意抵达眼底，心情愉悦了几分。 兰若调侃完自家大哥，转过身子来，一眼就看到宋洵予唇角扩开的笑意，忍不住也抿起了嘴角。 他其实看得出来，宋洵予是在故意挖苦大哥，但即便如此，他也愿意配合小叔叔的坏心眼。反正大哥脾气好，不会真的计较这些小事……牺牲一点点大哥，就能换来小叔叔真心实意的笑容，很划算嘛！ 宋洵予的车子驶入宋家大门时，没有引来多少视线。 这也难怪，因为和满院子停着的各色豪车比起来，他的黑色轿车毫不起眼，甚至是非常低调的。 只有守门保安毕恭毕敬的态度，泄露出些许端倪。 可惜，还没进门，三三两两凑在车旁聊天的小部分宾客，并没有注意到车子进门时的异状，黑色轿车驶向门口的时候，不少人都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想着：宋家怎么什么莫名其妙的客人都请，和这么不起眼的人同席，平白拉低了他们的身价。 车子停稳，车上的人下来时，顿时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注目和窃窃私语。 “那个少年……是兰若吧？” “没错，是他。上个月他和宋承策订婚宴的时候，我也来过，啧啧，这事可真是荒唐，谁能想到我会参加同一个人的订婚宴两次？” “重要的不是参加两次，而是这两次的对象，居然是一对亲兄弟！这样的事情，这辈子我都不会再遇到第2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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