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没有想到沈之屿会这样淡漠的直面,第一句话还是去关心旁人。 像是被触了逆鳞,元彻眉头紧压:“没有。” “除了朕和卓陀,没有人知道。” “好。”沈之屿掀开被子走下来,拿过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和元彻迎面而过,但视线至始至终没有触碰,“跟来吧。” 沈之屿带着元彻走进书房,相府的藏书非常可观,一张屏风隔开,案几和小书架放在前方,上面陈列着经常要看的书,后面则是十几排大书架整齐排列,书卷按照大小层层分类,沈之屿径直走到最里侧,取出最高处的一个木盒,双手抱着转出来,递给站在屏风外的元彻:“本打算让魏喜给你的,现在有机会,就先给了吧。” 元彻不明所以:“可以现在打开吗?” 沈之屿点点头。 元彻将木盒放在案几上,咔哒一下叩开精致的锁扣,里面是一张类似于画轴的东西,但比正常竖挂画轴要大上些许,元彻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即位诏书! 中原皇帝登基都是需要诏书的,昭告天下自己是天下共主,受万邦朝拜,这是一种形式,也象征着名正言顺,以及以臣子们真心实意的臣服,若有谁敢质疑帝王的正统,就得越先越过诏书。 “有些仓促。”沈之屿道,“但能用,你先收着,等到了那一天就让牛以庸把它拿出来。” 元彻心里百感交集,他的登基大典草草了事,谈不上任何的流程和仪式,说难听点就像一个土匪进了山头,大刀一落,喊着老子就是老大了,众朝臣不吭声,完全是忌惮他想活命而已。 说不想要诏书是假的,但依照陛下的脾气,与其逼着一位臣子写诏书,掩耳盗铃,留下千古笑话,还不如坐实了“朕就是要抢皇位,不服就死”的硬气。 可这个时候将诏书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觉得自己活不到那时候吗? 元彻飞速浏览了一下,心里感叹这哪儿是仓促,寥寥几笔就彻底颠倒黑白,让李氏变成了大楚败落的主要原因,说他们自私自利,德不配位,天地可诛,而自己则一跃成为大楚的救世主,将天下百姓拯救于水火,至于江山易姓,这不是谋朝篡位,更不是外敌入侵,而是顺应时局、受命于天。 真是……太厉害了。 “重写。”元彻却狠心将诏书扔回盒子里,口是心非道,“朕不喜欢这一封。” “不喜欢也没法,没多的了。”沈之屿道。 “怎么没法?”元彻双手负立,冷声道,“今日开始,不许出去,反正你没别的事,也不方便在外面露面,就在这里写诏书,写到朕满意为止。” 沈之屿苦笑:“那也拿得动笔才行。” “……什么?” 沈之屿抬起手,衣袖顺着胳膊往里滑,露出一节手臂本该白皙的皮肤出现大大小小几块红疹,和寻常的红疹不一样,中心处像是被刀割一般,正在慢慢溃烂。 元彻呼吸一滞。 又严重了。 丞相大人本就身子不好,若普通人能撑十来日,他就只有七八日的时间。 “方才子远乱蹭的时候发现的,”沈之屿只让元彻看了一眼,便飞快用衣服重新盖住,“所以收好吧,没多的了……你做什么!” 元彻二话不说,上前将诏书撕了个粉碎,挥手一扬。 纸屑满天飞舞,散落在地上,肩头,发梢,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雨,砸得人千疮百孔,没法再拼凑起来。 “你疯了吗!?”沈之屿眼睁睁地看着诏书毁于一旦,巨大的情绪波动下,眼角竟然落出一滴鲜红色的血,顺着脸颊滑落,和朱砂痣呼应。 沈之屿想要护住剩下的诏书,却被元彻一把扣住手腕,让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胸口:“疯了?是,朕早疯了,自朕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疯了!” 他一个鸠占鹊巢的皇帝,喜欢上了前朝的丞相,本该和他做对的敌人,他不疯谁疯? 他想要江山,还想要丞相,他不疯谁疯? 心跳强劲有力,跳动的节奏甚至通过手臂,影响到了沈之屿的心脏。 “你一时的冲动有想过今后吗!?”沈之屿像是被烫到了,想要抽出手,却抽不出来,难得一次高声道,“届时万事俱备,只差这一封诏书,你去哪儿求?牛以庸只能帮你处理一些朝事,他没写过也写不来诏书,让其他朝臣来写,万一留下漏洞,那是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隐患!” 眼角的血更多了。 “没有这封诏书,朕照样可以坐稳江山,照样可以消灭异己!”元彻盯着他的眼睛,“谁稀罕这玩意儿?朕向来不屑于这些东西!” 怒吼缭绕,震得沈之屿耳朵泛鸣。 陛下在竭尽全力地抓住自己的光。 一阵沉默。 稍后,沈之屿启齿道:“陛下,你就不能……成熟一些吗?” “大人,你很理智,很聪明,但这不是对的。”元彻恨不得将他的每一根睫毛都记下来,“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理智固然重要,但遇见忽然发生的情况,没时间给你思考,更没时间给你选择利弊,只能凭着你的直觉,这直觉没法决定你的正确与否,但他能决定你能坚持到哪一步、杀多少敌人!” 沈之屿冷笑一声:“那陛下的直觉是什么?” “朕的直觉是朕可以没有诏书,可以没有正统,但不能没有你!” 无论是私心还是别的,沈之屿都很重要。 沈之屿:“你简直……” “简直”后面的话一时间没能说出来,下一刻,沈之屿反去拧住元彻的领口,将人抵在书架上,书架被推得一阵晃动,书卷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沈之屿没管,他的手在抖,聚在下颌的血落地上,砸出朵朵鲜红的花,嘶声补充道:“愚蠢至极。” 元彻没吭声,仿佛默认了这句话,甚至闭上了眼你说我蠢说我笨都没关系,随便骂,打也行,反正我就是这样,不改了,也不改。 可这一句好像将沈之屿所有的力气用尽了,他没有再多做什么,片刻之后,缓缓松开手:“好,既然陛下是位有主意的,那臣就不多言了。”然后转过身,抬腿离开。 元彻感受到风流拂过,立刻睁眼追上去。 沈之屿没看见他似的,往自己内屋的方向走。 元彻一直和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沈之屿脚步一停,元彻就直接撞上去,将沈之屿撞得往前踉跄一步,却在人摔倒之前猛地捞回来,从后抱住。 “大人,这次听朕的好不好。”元彻道,“求你了,就这一次,以后任何事情朕都绝无二言。” “松开。” “你同意朕就松开” “我不会同意。” “那朕就一直不松开。” “你……”沈之屿忽然发现这四句话就跟小孩吵架似的,幼稚得很,气极反笑,“滚。” “滚的话需要松开,也就是说你答应了?” 沈之屿干脆给了他一拳。 元彻是可以躲的,但他没躲,还故意顺着沈之屿的力道倒下,笑道:“谢大人。” 沈之屿:“……” “你就在这里,不要乱跑,也别出去,外面人多眼杂,朕现在回,不,滚去想办法!不会让你难受太久的!”元彻翻身起来,转眼就不见踪迹, 沈之屿深深地看着元彻的背影,直至陛下彻底消失在相府。 还能怎么办呢? 自家的陛下主意那么大,还坚持不懈,虽然地方不对,但总比遇见事就哭天喊地质问怎么办的强,更何况,诏书已经毁了,这不是赌气或者甩脸色就能恢复的。 沈之屿面朝着元彻离开的方向微微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无奈的苦笑传出。 . 元彻前脚回到皇城,后脚立马禀开众人,单独召见了卓陀。 卓陀刚进门,就听见殿上元彻给了一个字:“说。” 卓陀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回陛下,今日京城没有新出现的毒人,想必被传染的百姓就是这些了,大概占据四成左右。” 四成,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黄巾贼乱本就让京城百姓死了大半,若真让疫病再带走四成人的性命,那京城可真就空有其表了。 元彻带沈之屿回城的时候就被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城内的情况,从瘟疫是如何爆发到毒人和普通百姓分开看管,当时沈之屿晕了过去,没听见,元彻索性就将这件事瞒下来,不允许任何人在沈之屿面前提起他的丞相大人已经够累了,经不起多的折腾。 “继续。” “属下已经可以让毒人们不再随意攻击人,但是这药……不是解药,若服用达到一定的量,它会让人陷入昏睡,长眠不醒,虽不会身死,但看上去与死亡无二。” 卓陀自知没有完成元彻交代的任务,说完便猛地跪下,听候发落。 殿上没有任何回应,卓陀冷汗滑到了脸侧,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在他以为自己难逃大难的时候,元彻道:“去把兀颜叫来。” 兀颜走进,单膝跪地。 元彻:“齐王人呢?还没找到?” 兀颜机灵得很,一看就明白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正色禀道:“找到了,就在城西胡同口里,属下们还查清了他身边只有一位略通武艺的谋臣,没有其他护卫。” “就一个人?” “是的,齐王好像还受了伤,具体原因属下们没有探到,属下立即……” 元彻抬手止住了后话:“没有就没有,不要浪费时间,去盯着他,别让他跑了。” “是!” “耶律录人呢?一中午没见他了,跑哪儿去了?” “耶律将军被丞相大人喊走了啊,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现在估计在丞相府的。”兀颜道,“需要属下将将军叫回来吗?” “去了丞相府?”元彻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稍后,扑哧一声笑出来,“算了,多半是在受审问,去把师父叫来。” 兀颜“啊?”了一声,没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照着元彻的话去办事。 . 耶律录刚将温子远送到家,还没来得及去军中点卯就被喊了回来,他站在丞相府面前,先缓了片刻做好心理准备,再抬手敲门。 “咚咚咚” 魏喜打开门,将耶律录引进去。 这还是耶律录第一次孤身来丞相府,温府没有相府大,但两者布置很像,都雅致得刚刚好。 沈之屿换了身衣服,坐在亭子里,面前放着一局残棋,见他来了,笑道:“坐吧,会下棋吗?” 作者有话说: 留言读者已全发红包,注意查收~ 感谢在2022-05-17 23:53:23~2022-05-19 23:5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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