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有人立马附和道,“如今丞相大人一个人在皇城,还有太傅,您替大伙儿回去看看。” “陛下。”军医也说,“不用担心余毒,您当时下令及时,将士们已经无大碍了。” 元彻没有那种推辞来推辞去的“高尚美德”,思索片刻觉得大家说得在理,便叮嘱了几句,带着兀颜等一半亲卫连夜出发了,另一半留着和大军相互照应。 元彻先半夜翻了相府的墙,发现一片漆黑的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感觉不妙沈之屿不在相府的话那就是在皇城,半个月了,他为什么还要在皇城留宿? 难道是…… 元彻这个人,平时挺乐观的,但他不会盲目乐观,习武之人最知命脉要害,人身上的有些地方随便怎么拧都不会疼,有些地方连碰都碰不得,耶律哈格那一下,若能活过来才是华佗再世。 他也不是没有准备,但有时候就是抱有侥幸心理,奢望老天爷对他好点。 兀颜也瞧出了端倪,低声道:“陛下,现在我们去哪儿?” “改道。”元彻调转狼头,“去皇城。” 沈之屿听说元彻回来时,就知这坎终究还是来了。 人这一生要经历大大小小诸多磨难,就像是神仙要历劫一样,越过了,海阔天空,越不过,一落千丈,这和是否无能弱小无关,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再凶猛的野兽也有受伤的时候,再强大的人也有沉闷的低谷。 “陛下人现在在哪儿?” “太庙。”来传消息的鬼戎兵答。 “备马。”沈之屿放下手中笔,“去太庙。” 前年南下后,元彻将前朝李氏的牌位全部扔了出去,换上了老狼王和早些年随老狼王一起征战的将军们的牌位,从下到上,排排放得格外整齐,就像在战场上列队那样,当时耶律哈格还开玩笑,说让元彻留个位置,等时间到了好和老兄弟们一起团聚。 当时元彻和耶律录听罢,一左一右夹起耶律哈格的胳膊,把他提了出去,说得了,老狼王嫌你每次都最不能打,是军中需要照顾的小弟弟,您老还是去逛集市喝花酒吧。 香烟缭绕,耶律哈格的牌位静静地放在他生前自己选的角落,和兄弟们并肩在一起,上面的字是沈之屿亲手写的,看字迹便知。 “师父,你说你急什么啊?”元彻没规没矩地扯过蒲团当坐垫,盘腿坐在上面,身边丢着三个空酒坛,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冬天,喝得满脸通红,“朕……嗝儿,朕还想着,等啥时候把元拓锤死了,带着你,师兄,阿屿,还有臭弟弟一起回北境玩会儿呢,哦豁,这下玩不了了吧。” 兀颜跪在一旁:“陛下,嗜酒伤身,您别喝了。” 众所周知,陛下酒量和酒品都不好,喝完就喜欢叨叨叨个不停。 “啊?”元彻扭过脖子,“你什么意思?暗地里说谁不行呢?你知不知道男人最不能被说不行!” 兀颜:“……” 开始了。 元彻抡起手中酒坛咕噜咕噜一口闷,丢去一边:“去,再拿一坛来!朕要和师父和父王叙旧,唠个通宵!” 兀颜拗不过,无奈,只能起身出去取酒,刚抱起坛子转过身,就撞见了匆匆赶来的沈之屿,顿时如蒙大赦:“大人,陛下他在里面喝了好多酒,属下劝不了。” “猜到了,给我吧。”沈之屿接过他的酒坛子,“你们一路奔波,先回去休息,不用陪那酒疯子闹。” 兀颜:“属下不累,属下还是在外面守着吧,您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叫属下。” 沈之屿摆摆手,表示随便他。 元彻左等右等,见酒久不送来,没耐心了,气鼓鼓地起身准备去看兀颜是不是在半路上掉坑里了,谁知刚一推开门,腿还没来得及迈出去,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借酒精在外人面前故作的坚强顷刻化为乌有,这一瞬,元彻觉得自己不是帝王,更不是什么狼王,而是一个没了归处的三岁幼童。 “大人……” “嗯?” “朕没师父了,是不是?” 沈之屿心中有一处骤然软了下去,准备了好几天的安慰话临到阵前一句也说不出来。 元彻看见了沈之屿手中的酒坛,知道兀颜是不会回来了,外边雪已经没再下,但风还是冷的,吹得元彻一个激灵,想起不能在这干站着聊天,便伸手将沈之屿牵进来,合上门。 中原那么大,而太庙内那么小。 许是酒真的喝多了,元彻此时脑袋浑浑噩噩的,四肢也难得有些酸软,潜意识里觉得该给丞相大人找把椅子,但来太庙的人大多都是为了祭拜列祖列宗,怎么会准备椅子?思来想去,元彻干脆将沈之屿摁坐在自己方才坐的蒲团上:“来,这里舒服点,坐着里。” 沈之屿:“……” 稀里糊涂间,元彻又地开始给自己找位置,可不等他站起来,袖袍下还没分开的手骤然被拉回去,他一个蹑足,跌跌撞撞地半退回沈之屿面前。 “陛下,但你还有臣。” 元彻浑身一震。 香火正在烧,幽幽的。 太庙里安安静静,牌位庄重静默,像是长辈们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别找了,来这边。”沈之屿还带了酒盏进来,他将酒坛里的酒分倒进酒盏里面,说来也巧,明明是随手一拿,数量却刚刚好,分给了诸位长辈后不多不少能留两盏给他们。 元彻还愣着,看着对方将酒盏对应着牌位,分放在供台上。 “呆瓜,愣着作甚,过来一起跪下。”沈之屿最后塞了一杯酒盏去元彻手上,然后带着他一起面朝长辈们,并肩而跪。 这时,元彻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奇怪,嘶,这怎么有些像结亲时的跪拜高堂? 紧接着一个声音就回答了他的疑惑:“没错,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借此机会给长辈们说一下。” “什么!?” 陛下手一哆嗦,差点把酒洒了。 一只手伸过来,替陛下稳住了酒盏,沈之屿冲他笑了笑,轻声道:“想说吗?” “想!”元彻当即一口回答,“想说,其实不止是父王师父,朕还想给全天下说。” 沈之屿忍俊不禁:“全天下目前恐怕不行,今天就先满足前者吧诸位将军,以及先狼王。” 一缕风从窗户缝隙里蹿进来,环绕穿梭在牌位之间,仿佛带着九重天上的灵魂。 “昔日中原叛贼乱城,陛下带兵忽现城门外,解救京城万千百姓于水火,一举一动犹如神衹,深深吸引晚辈,那时晚辈就已怦然心动,后知陛下为人,彻底沦陷,晚辈沈某非圣贤,生性自私自利,如此好的陛下,实在不愿拱手相让他人,今日在此,请诸位见证,新帝元彻,就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能抢走,同时还望诸位在天之灵,保佑陛下大计顺利,沈某也定倾尽毕生所学,辅佐明君既寿永昌。” “等等,不是这样的!”元彻忽然抢话道,“父王,叔叔们,是朕先动的手!” 沈之屿刚酝酿好的情绪被他逗笑了:“陛下想说什么?” 元彻也感觉是有哪儿不对,于是重新组织语言:“是朕,当年被元拓赶下北境后,朕四处流浪,无处可归,到了后面甚至连下一顿饭能吃什么都不知道,一边是躲避暗算和埋伏,一边是还得找个地方给弟兄们过冬,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中原的大人。” 那段时间应该是元彻最狼狈的时候,元彻其实不喜欢倒苦水,觉得过都过了,拿出来反复咀嚼显得有点矫情,然而可能是现在气氛到位了,他便将藏在心里多年的一口气说了出来:“年少时期在中原为质时,大人就待朕很好,所以当时觉得,大人是唯一的希望了,大人一定不会弃朕不顾,可渐渐地,越往南走,越发现中原好像和记忆中不一样,流民四起,匪盗猖獗,官员们尸位素餐,甚至出现了扬言要推翻李氏皇族的起义军。” 沈之屿在一旁听入了迷:“后来呢?” “那感情好啊,他们去打皇帝,朕去找大人,各干各的,谁也不耽搁谁,朕率亲卫先行,悄悄地跟在起义军屁股后面,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依旧还是不对,他们根本不是在为腐败打抱不平,他们存粹是想杀人,杀当时的皇帝,杀朝臣,杀朕的大人。”说到这里时,元彻沉默了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凶狠,“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前朝不行,起义军也不行,那就朕来坐这皇位,有朕活着一日,谁也不能动大人的一根寒毛。” 原来,这才是“外族入侵,鸠占鹊巢,自立为王”的真相。 为一人,夺一城。 再为一人,守这天下安康,盛世太平。 从来不是元彻需要沈之屿,也不是沈之屿需要元彻。 他们是互相需要。 作者有话说: 【平行世界之胡思乱想环节】 如果前朝不作死,那么画面或许是这样: 某日清晨,丞相大人打开门,刚准备上朝,看见门口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和狼。 带头的彻崽拿着碗:求收留,求包养,求投喂 QAQ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第114章 坚壁 第三十四 什么叫做把心分给了我? 至于再往后的那些误会和纠葛, 就像是枯燥平淡生活中的一些调味料,正经历时会痛苦不已,但千帆过尽后, 蓦然回首,全是属于他们独自的回忆。 回忆是人们独有的宝藏。 话毕, 元彻发自内心地笑了笑:“所以啊, 是朕先动手的, 是朕一早就内心有所图谋, 你们可不许反对。” 沈之屿愣住了。 元彻好像总是和规矩里的不一样,自古帝王多寡淡,帝王立于人极之位, 坐拥江山,眼容万物, 手中能掌控的太多, 寻常人家的小情小爱对他们而言就显得微不足道,他们会喜欢, 会怜惜,会思虑,但很少会爱。 更别说爱得如此深沉和真挚。 元彻不知沈之屿心中的汹涌,只是趁着酒精上头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顿了顿,扭头问道:“接下来是不是该拜堂了?” 沈之屿再次被他从正经情绪中逗笑感情一直惦记着这个。 “没错, 该拜堂了。” 两人一起向着长辈们磕了个头。 随后沈之屿将酒盏沿送至嘴边,刚浅尝了个味儿,还没来得及细品, 一只手就伸过来拿走了他的酒盏, 闷声喝下。 “?” “嗝儿, 爽快!”元彻喝完,撑着地面爬起来,往前两步趴在供台上,把老狼王有些歪的牌位扶正,“老爹,别怪啊,大人他身体不好,大半夜喝酒会肚子疼,朕帮他敬你们,干!” 沈之屿:“……” 都说北境人不拘小节,看来确实如此。 不过挺好的。 沈之屿也站起身,着手开始收拾杯盏,元彻两盏酒下肚,本就不多的清醒立马撒手人寰,醉了个彻底,毫无形象地将就着这没骨头的姿势继续唠叨,嘴里零零散散地冒出“今年”“明年”“要大办特办”等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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