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于焦虑,没有发觉一旁蔚凤的双眼,已化作一片赤色。 湖心之上,灰蛇终于在愈发消耗的灵力中感到不对——分明是三对一,为何雪鹰不顾其余两妖,只盯他一人? 还有木犀与后来加入的银鱼,表面在对付雪鹰,落下的攻击却恍如毛毛雨,倒是好些次坏了他的事。 他不可置信地瞪向木犀,对方朝他勾起一个阴森笑意,灰蛇这才明白过来:他被耍了! 木犀是假意和他联手,实则早就与其余两妖达成了共识! 想不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他来不及懊恼,便大喝一声:“白蚌!助我!” 妖力携音传出,却无反馈。灰蛇到底慌了神,狼狈地挡住银鱼一道甩尾后,又厉声道:“白蚌!那玉简你不想要了吗?你若相助,龙谷碎片也一并给你——咳!” 已化作原形的雪鹰抽回利爪,落下一串血珠,冷冷道:“看来,你找的盟友并不靠谱。” “真是识时务。”木犀嘲道,“明智之举。” “你们——”灰蛇吐出一口血,见势不妙,立刻求饶,“住手,有话好说!” “谁和你这八百个心眼的家伙好说!”银鱼不理,却听他道,“此地为林,乃木犀主场。你们真以为他心怀好意?当年可是他先找上我,要瓜分麒麟的!而今不过利用你们罢了,等我一死,下个就轮到你们!” “先是雪鹰,再是银鱼!我说的可对?银鱼,他是否和你说要联手,等杀死我后再干掉雪鹰?” “话太多!”木犀穿透他的腹部,树枝从伤口长出新芽,阻止着愈合。 灰蛇目露痛苦,雪鹰微微停滞,警惕地扫向银鱼和木犀,惊疑不定。 银鱼则翻了个白眼,“鬼话连篇!” 它心知灰蛇所言不错,但打和木犀联手的最初,它便没想过真的交付信任,早有准备,有恃无恐。 此地是木犀主场?那可未必。 那些修士可不是白放的,只要它一声令下,花费半月及银鱼殿无数资源布下的唤雨阵便会招来大水,届时,还不是它的天下? 像是应和着它的想法,天边忽而阴云密布,滚滚如墨,好似下一秒就会落下倾盆大雨。 重伤难支的灰蛇、攻势狠辣的木犀、盘旋在半空的雪鹰感到不对,纷纷抬头,银鱼更是纳闷不已: “我还没让启阵啊……” “咔”地一声,惊雷在云层中积攒出一道缝隙,个中威力,令几个结丹期的大妖也感到了强烈威胁。 灰蛇愕然:“谁在渡劫?” 亭中,傅偏楼被蔚凤身上忽然暴起的灵流骤然掀翻,半跪于地,咳出一口血来。 灵力凌乱,带动强烈的疾风,吹得他睁不开眼,胸口闷痛,呼吸不畅。 “小主人!”老贝壳跳到他脚边,结丹期的威压铺开,撑出一片可供容身之地。 顾不得休息,傅偏楼顶着皮肤的刺痛,想要去拽漩涡中心蔚凤的衣袖:“蔚明光,你疯了?!” “以你眼下的状况强行结丹,只有身死道消一条路!” 狂风大作,雷光浮动,仿佛随时都要降下。 衣衫猎猎,唇角溢血,蔚凤听不进任何话,抽出天焰剑,被魇住般盯着剑身喃喃自语: “不来……?” 他苍茫一笑,赤眸如焰:“不来也罢!” 丢垃圾似的扔下那柄剑,少年足尖轻点,赤手空拳,飘然迎雷劫而去。 傅偏楼拦他不得,只勉强上前,接住了落下的天焰。 剑身滚烫,仿佛能融出铁泪来。 震惊太过,甚至顾不上担忧。傅偏楼愣怔地看向蔚凤远去的身影。 什么情况?蔚明光真疯了? 否则,怎么连他最宝贝的天焰都扔了? 97 麟迹(十五) 我不要再和你分开了。…… 蔚凤头痛欲裂。 血色和倒下的妖族、被撕碎的鸟羽混杂在一起, 与不断闪过眼前的尸山血海相重合,拽着他坠入其中。 恍恍惚惚,他好似被绑在山巅之上, 寒风吹得刺骨, 许多身着白衣的问剑谷同门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细细碎碎的言语间或飘来: “没想到, 蔚师兄竟然是妖……” “什么师兄!问剑谷可不收妖孽!” “亏我先前那般敬慕他, 那天灵根竟是假的!妖兽靠修为作弊,压我等一头, 实在可恨!” “恕己长老气狠了,怕是要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凤皇在此,就不信引不来那些死心眼的禽妖。这下可好,炼丹堂和炼器堂要添一笔横财了……” “啧啧, 上古大妖,听说凤凰烧不死, 还会涅槃重生,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待会儿一瞧便知……啊, 恕己长老来了, 噤声。” 耳边一片寂静, 由师尊亲手点燃的灵焰自足底爬满全身。 逐渐地,烈火炙烤, 犹如在油锅烹煎,皮肤滚烫,剧烈的痛苦席卷而来, 却比不得心底撕心裂肺的声声质问。 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这般对我? 我可杀过一人?可欠下半分孽债? ——就因,我乃妖? ——不,不对,那个人不是这般教他的! 几度濒死,又被血脉唤回些许生机,意识近乎湮灭,一线清明的念头中,仅剩下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 “……小师叔……”嘴唇蠕动,他虚弱地呢喃着,“宣明聆……” 好热、好疼。 你在哪里?为何不来? 灵焰不灭,就这样整整烧了两余月,山巅上,曾经丰神俊秀、容姿甚瑰的七杰之首蔚明光,如今已全然化作了一具焦炭。 然而那具人形焦炭上经久不灭的微弱妖气,又实实在在证明了他尚且活着。 忽有一日,仿佛褪茧一般,砺黑外壳从里开裂、剥落,艳红火焰从中展翼,伴随一道高亢啼鸣,震彻山谷。 昆山玉碎,凤凰涅槃,在极度的苦痛下向死而生。冲天妖气惊扰了方圆百里的所有禽鸟,于深林、瓦房、湖面上空,不住地焦躁盘旋。 失踪几十年的凤皇被困问剑谷,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可哪怕是龙潭虎穴,又岂有不救之理? 火凤真身在灵焰中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扯不断捆缚在身上的锁链。化作人形,锁链绑得更紧,只有无助哀鸣。 无数只鸟妖成群结队从凤巢飞来,悍不畏死地俯冲进灵焰,企图啄断那条锁链。 问剑谷弟子则早有准备,阵法层叠启开,法诀灵器迭出,每一道灵流,就带起一蓬血花。 百鸟朝凤本乃盛景,可此时此刻,只叫人感到无尽寒意。 或高或低的嘶叫片刻不歇,七天七夜的屠戮过后,问剑谷中已寻不到半寸净土。 尸身、血羽、灰烬,将凤凰华彩万丈的羽翼装饰得犹如恶鬼。 明朗快意究竟从那双赤红的眼眸中消弭了,虚无、干涸、憎恨,随着红炎一并喷薄,燃烧在泣出血泪的眼中。 死而复生,生不如死。 灵焰烧了整整八十一天,第八十天时,在凤巢新任凤皇的禁令下,已没有几只鸟妖还执意赴这有来无回的陷阱。 战场被打理干净,唯独灵焰还未燃尽,也只有小小一簇。凤凰涅槃,也不是永生不死。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蔚凤完了。 可他没有。 第八十一天时,问剑峰顶乌云汇集,雷光翻腾如蟒。犹如一滩灰烬的焦炭里,赤芒骤绽,火凤又一次活了过来。 这一回,他以血为焰,以雷为锋,剑气纵横,终于挣断了那条锁链,展翅直冲云霄。 谷主和长老不在,客卿都没有几位,问剑谷无人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凰再度涅槃,化作人身,直指雷劫。 就如同现在。 头顶劫云翻涌,雷光赫赫,却映不入蔚凤眼中。 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在识海中搅动不休,仿佛要捅穿他的眉心,折磨得他再望不清别的东西。 铭刻在胸口的激烈情绪四处冲撞,找不到宣泄出口,一股似是积攒了许多世的郁气怨念蒙蔽住五感,令四周颠倒错乱,竟分辨不清他身在龙谷,还是仍被绑在火中。 隐约听到有谁在喊,蔚明光,你回来! 蔚明光? 蔚明光死了,没有人愿意救他。 活下来的,是涅毁凤皇蔚凤,誓要将道门踏平,一报旧日之仇。 雷霆骤降,劈得他发冠散乱,手无寸铁,但这并不妨碍蔚凤露出蔑视的神情。 更绝望、更可怕的劫难他都曾受过,区区结丹之劫,奈他何为?! 拭去唇边血渍,少年身后陡然浮动出一双火羽,略略扇动,便腾空而起。 他目光扫过前方的几名妖王,在面色大变的雪鹰身上顿了顿,跃过它,眸中火焰摇曳。 “吾乃凤皇。”开口,嗓音清越,泛着不容忽视的冷意,“天下禽鸟皆为吾臣民。” “伤吾臣民者,以死谢罪——” 乌发飞扬,眉眼殊异,尊仪之睥睨,几乎让雪鹰弯下身,臣服于血脉的呼喝中,瞬息热泪盈眶:“陛下!” 灰蛇、木犀、银鱼对视一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他们为一只濒死的麒麟筹谋这么久,结果眼前突然冒出来个凤凰? 雪鹰叫他什么——陛下? 凤巢失踪的那位凤皇? 劫雷攒动,轰隆炸响,几妖被惊醒似的,只那一瞬,恶向胆边生,灰蛇眼中流露出无法遏制的贪欲:“赤蚌,是你?你根本不是什么蚌妖!你是凤凰……转了妖修的凤凰……” 哪怕是曾经修为高深的凤族之皇,而今,也不过刚要结丹罢了。 雪鹰察觉到它们的蠢蠢欲动,狂怒地挡在蔚凤身前。 蔚凤眯起眼,他表面无碍,还能装模作样,实则内心早就成了一团乱麻。 不可置信、疑神疑鬼、心灰意冷。 强烈的倦怠,令他简直想就此离去,撒手不理。可莫名的执念还牵挂着他,令他混沌的神智中复现出一丝清明—— 他记得,他要对付这几个家伙。 要突破结丹,救出麒麟,还有…… 被烫到般,他不忍深想下去,自暴自弃地决定就这样做。 同时迎战天劫和三只结丹大妖又如何?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他不惧! 随着第二道劫雷降下,无需言语,三妖默契地一同出手,朝蔚凤攻去。与此同时,雪鹰也不顾己身安危,奋力扑了上去。 灰蛇虽说重伤,也知经历先前一番交战,木犀和银鱼都消耗得七七八八,可对面雪鹰也好不到哪儿去,凤皇更是还在筑基期,身兼雷劫。 本以为取胜十拿九稳,不想越打越棘手。 在妖之中,他可谓手段颇多,可面对蔚凤,一身力都打入了棉花里。对方的法诀变化莫测,防不胜防,时不时还引雷劫助阵,灵力更有灼烧般的锋利之感,不免暗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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