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幻境,这种格格不入的滋味也并不好受。更何况这位女子,乃谢征的娘亲。 所幸,他已经习惯了。 “……妈妈。”把等待宣判的少年挡在身后,谢征抿直唇角,低头解释,“他不是怪物。” 秦颂梨愣了愣,摇摇头,端着果盘走进房里,弯腰放在桌上。 “我知道不是。” 她秀丽的眼眸微微一弯,温和地说:“你既然愿意带他回家,又怎么会是怪物……是很重视的人,才对啊。” 傅偏楼莫名耳根一热,秦颂梨伸手摸了摸谢征的发顶,又摸了摸他的。 “多大点事,下回可不许这么瞒着妈妈了。”她嘱咐道,“苹果记得吃完,你们慢慢聊,不打扰了。老师那边,我帮你请了假。” 她没有多问一句,连谢征脖颈处的伤痕都视而不见,好似真的只是来给儿子和他的同学送点水果,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两人还不能回神。 傅偏楼碰了碰头发,上边好似还残留着女性手指柔软的香气。 他看着谢征,低声说:“你……你娘亲真好。” 谢征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隐隐失神。 那自然……是极好的。 第67章 幻境(八) 秦颂梨走后, 三人重回正题。 谢征用牙签戳起两块苹果递给傅偏楼和蔚凤,咬着酸甜的果肉整理了番思绪,这才从头讲起。 鸟妖的设定略过不谈, 首先是莫名其妙出现,顶替生物老师的成玄。 傅偏楼在原著中拜在清云宗门下,可在把成玄阴死前,谁都不晓得清云宗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年纪极轻的元婴修士, 一□□术出神入化, 天赋实力完全不输大名鼎鼎的蔚明光。 个中蹊跷,在求仙问道后,谢征体会得更深。 须知在有了一个蔚凤的问剑谷里,傅偏楼的出现都不曾被半分怠慢过。 而一向以天下第一道门自诩的清云宗,本就对天灵根落入旁门之手耿耿于怀, 怎会这般冷落他? 偏偏傅偏楼的师尊是那位叫他小心的柳长英,师兄又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谢征无法不多想。 柳长英和成玄,大抵对他做了什么。 具体什么, 有血丹先例在前,又有幻境里所谓的实验材料在后,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他们, 或者说在柳长英的默许下, 成玄发觉了傅偏楼身世有异, 像对待稀罕妖兽那样,将尚且弱小的他圈养起来,当作裨益自身的天材地宝。 非人非妖的傅偏楼,是所谓的“未知生物”, 用途得慢慢摸索、不断尝试,仿佛从里到外地解剖研究。 与现代背景结合,投射在幻境中,故而为生物老师。 至于生物课代表…… 想到自己也被归属在内,谢征的心情就不太美妙。 系统派来的任务者,归在成玄手下,意味着在傅偏楼的潜意识里,他们混为一谈。 晚课?一起研究?论文署名? 蔚凤乃远近闻名的神童,对应仙境尽知的天灵根;提高智商的实验,对应能改根骨的血丹;他所拒绝的晚课研究,却不曾为其他任务者拒绝。 一朝穿越,求仙问道,却天赋庸常,泯然众人。对系统提供的帮助不满足,转而拿本该要救赎的反派BOSS开刀,想要在异界闯出一片天地,扬名立万。 即便有方小茜那般无志于此道的人,也不会翻脸跟自己的利益过不去。 若把成玄比作山中恶虎,任务者便是引无知路人上山的伥鬼,将傅偏楼推往深渊的帮凶。 他就这么独自被锁在地下室里,像只悬挂在蛛网上摇摇欲坠的小虫子,无力地挣扎着,直至深渊到来,魔侵占了他的身体。 ……尔后重头来过。 看似一团乱麻,匪夷所思的幻境,抽丝剥茧地捋清后,其实很简单。 那是傅偏楼不曾说出口的前世记忆,是过去血淋淋刻下的一道又一道伤痕。 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谢征不禁想,傅偏楼究竟记起了多少?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好似所受的苦难都事不关己? 难以言表的沉重,在触及少年嚼着苹果、一派惬意的神情时达到了巅峰。 谢征有些茫然,他不太明白,在压抑与怒气之外,从心底浮现的另一种情绪。 像被谁轻轻拧了把,些微的疼,与酸涩苦闷搅和在一起,久久不散。 很不好受的滋味,但他没有表露在面上。 习惯了克制冲动,尽量冷静行事,身与心仿佛割裂开来,无论内里如何波涛汹涌,解释的嗓音也毫无波澜。 隐去和傅偏楼经历有关的内核逻辑,谢征言简意赅,将疑点一一讲清。 “也就是说,在此幻境里,成玄嫉妒我,妄图压我一头。傅仪景不是禽妖,他认为有利可图,便把人绑在地牢里,想借此走邪道?那些‘课代表’是他的帮凶?” 蔚凤终于对这莫名其妙的幻境豁然开朗,“而临到某个契机,幻境的时间就会倒转?难怪会回到最初……” “幻境与记忆息息相关,这么说来……”他复杂地看了傅偏楼一眼,“你和这么多人有仇?其中还有成玄?” 傅偏楼咬了咬牙,冷冷道:“他毁了我们的家。迟早有一日,我要用他的血祭奠亡魂。” 没料到还有这般前尘,蔚凤和成玄交往不深,还以为那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甚至有过结交之意,原来截然相反。 “看上去,你也吃了不少苦头。”拍了拍傅偏楼的肩,蔚凤道,“有仇报仇,好生修炼,凭你的资质,只是年岁问题。” 鼓劲完,他又回味了遍事态,觉得不对:“可弄明白这些,我们也没寻到那只妖孽的行踪,又有何用?” “……弄明白这些,便能确定,幻境的逻辑性较强,不会凭空捏造、无中生有。” 尽量用古人能够理解的话语说明,谢征说道,“另外,幻境再怎么真实,也不过虚影,里边的人不会有自己的思维。他人应当是依托于我们的记忆与认知,做出我们判断合理的行动。” 譬如他的同学,又譬如成玄。 在谢征看来,成玄是个极会掩饰自我、装模作样的人,这样的他,怎会在明面上与蔚凤对立?暗地使绊子更有可能。 原著中,他甚至是作为一个正面角色,以蔚凤友人的身份死去的。 可幻境中的成玄并非如此,大概是在傅偏楼的印象中,他就是那副嘴脸吧。 傅偏楼听着,苹果也不嚼了,愣愣地问:“那你娘亲……” “嗯。”谢征垂下眼,“她会过来,是由于我觉得她察觉到异样,不会不关心。她会轻飘飘揭过,也是由于我觉得她会不在意。” 这种感觉并不好,像是他操纵了最亲近的家人一般。 又戳了块苹果,傅偏楼冲他一笑,语气感慨:“你娘亲是真的很温柔啊。” 谢征怔忪地看向他,听他理所当然道:“在你看来,她都这样心思细腻、通情达理,现实里,想必更加无微不至。” “……嗯。” 意外地被安慰到,谢征沉默地点了点头,多少有些释怀。 也想必,你和你的娘亲妹妹感情极好了。 这句话藏在心里,傅偏楼咬着牙签,难怪谢征一定要完成任务回去…… 他忽而想起初见那晚装睡时听到的话,眸光黯淡了一瞬。 彼时的谢征说,一看见他,就觉得痛苦。 如今呢? 见到家人的虚影,却无法真正相见,那会有多难受?傅偏楼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法忍耐。 可这份难受却是他带来的,思虑及此,焦躁和烦闷就在胸口蔓延开来,令他坐立不安。 “既是幻境,也理所应当。”总觉得对面两人都陷入了自己的心绪中,蔚凤云里雾里地问,“你想说什么?” “换而言之,”谢征回过神,平静道,“如若有任何异况,只会是真实存在之人所造成的。” “异况?哪里?” 这不难懂,真实存在的除了他们三个,便只剩蚌妖。但在蔚凤看来,此地处处皆为异况。 “校长室。”谢征也不卖关子,“找钥匙时我留意了番,财物没有丢失,那副乱象,想来不是窃贼所为。” 简直是有谁发疯,从校长室跑出,一路砸毁了所有能倒映出人影的东西。 虽不清楚若真是蚌妖,为何要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但那是目前最为清晰的线索。 他和蔚凤查遍了整个高三的班级,没有发现不对,除却学生,学校就只剩下教职工了。 而会呆在校长室的…… 他犹豫片刻,又道:“蚌妖,兴许是变成了柳长英。” “谁?”傅偏楼一惊。 蔚凤也失声:“它变成了柳长英?” “别担心,就算在外柳长英乃道门第一人,在我家乡,也不过凡人一介。更何况我只是猜测。” 神色变换,蔚凤猛然望向傅偏楼:“你和柳长英也有仇?他闭关清云宗百余年了,怎么招惹上的?” 傅偏楼总不能说那是他以前没安好心的师尊,恹恹地敷衍:“没招惹他。许是因为他是成玄师父,一并当成敌人了吧。” 蔚凤松了口气:“那就好。柳长英虽是成玄的师父,其实并未有过师徒之恩,挂名而已。你要对付成玄,不必考虑他,依我师父说法,他冷心冷清,你道理正当,他不会管的。” “怎么?”傅偏楼疑惑,“你很怕他?” “什么怕,”蔚凤没好气,“这叫少惹是生非,徒增难度。” 见傅偏楼不以为意,他又说:“你别不放在心上。成玄与我们同辈,只不过早你入道数十年,天赋又不及你。就算你正大光明地对他袒露敌意,问剑谷也会护你,而柳长英不同。” “我知道,”傅偏楼不知想起什么,讽刺发笑,“道门第一人嘛。” “是。他若发难,问剑谷也扛不住。”蔚凤叹息,“你可知为何他乃道门第一人?” 没等回答,他望着傅偏楼头上雪玉似的双角,喃喃道:“世间最后一条白龙,是只孽妖。三百年前,掀起了妖道声势最大的一战,无数上一辈的修士因此陨落,道门凋敝,至今尚未恢复。” “而这条孽龙,最终正是由柳长英一枪亡命,殁于兽谷。在当时,他便已是最强的道修。” 白龙…… 谢征沉吟,幻境为何会让傅偏楼化身白龙? 傅偏楼还未完全回想起前世的事情,蚌妖却能将本人遗忘的记忆一并牵连而出。 或许,他是那条白龙的后裔?所以闯入永安镇的蛇妖才会叫他小心柳长英? 出于对柳长英的不喜,傅偏楼不快地哼了声:“那又如何?莫非天下就没有后浪翻倒前浪的例子么?” “前提是,那名前浪并非天赋卓绝之人。” 蔚凤苦笑,“要知,清云宗柳氏长英,不仅是难能一见的天灵根,更是千载难逢的无垢道体。时至今日,尚未有谁在资质上超越他,你我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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