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重轻柔地抚着玉像,接着,垂眸去看箱子里的那些信笺。 “有些事,为师无法直接与你解释。但君灵,你一向是个聪明孩子。”她将箱子往裴君灵的方向推了推,“……拿去看吧。” 裴君灵得她应允,取出压在最底部的一封,轻轻展开。 顿时,一抹淡淡的木槿花香弥漫开来。 信纸上,墨迹泼洒,一行歪歪斜斜、大大咧咧的篆书映入眼帘: 天歌,见字如晤。 “天歌?这是谁?仙境七杰之一吗?” “是姐姐少时在外结识的一位好友。”清重道,“似乎与我很像,不怎么能出门,姐姐与她投缘,时常寄信给她。” 她看着信笺,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浮现出些许怀念:“姐姐什么都会,就是这一手字……有些一言难尽。她觉得不好意思,每每写完信,便来寻我誊写一遍,原本的,就都由我收着了。” 谁曾想,经年而过,却成了为数不多的念想。 裴君灵这才明白手中之物的来由,点点头,继续读下去。 天歌,见字如晤。 清云宗一别后,不知你身体如何。此番差白道友替我带信过去,还望没有冒犯。 门前的木槿开了,随信附上一枝,观花识香,烦忧皆忘。 论起花,春桃冬梅,夏荷秋桂,十里芙蕖,紫藤花灵……养心宫应有尽有,往后若有机会,可来看看。 也不知你修行何道,非得驻足在那高山之上,不见外人。 世间瑰奇甚多,困于方寸之地何其可惜?偶有机会,不妨出来走走。 …… 天歌,见字如晤。 最近结识了两名友人,不知你是否听闻过他们名姓。 一男一女,年岁与我相仿,难得相谈甚欢。只是个性多有古怪之处,时常叫我摸不着头脑。 男者只论道号,号为明英,爱故弄玄虚,整日掐那手诀念叨凡事自有天命。 见面说你我有缘,不若相识一场,我还道是哪家登徒子,差点给他打出门去,好险好险。 女者姓陆名时雪,乃大名鼎鼎的红罗剑,问剑谷的大师姐。 久仰大名,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威风凛凛,巾帼不让须眉。 不过个性有如野兽……太过率直,是好也坏,固执起来让人头疼。 听闻她儿时是被一群狼妖抚养长大,也不知是真是假,待我问清再与你言明…… …… 天歌,见字如晤。 出大事了!!! 云仪长欢门,竟以邪术拿凡人魂魄修行,嫁祸气运诓骗天道,躲过雷劫惩戒! 上下沆瀣一气多年,坑害无数,若非一女子韬光养晦、本心不改,一朝修行有成,屠遍师门渣滓,揭穿龌龊行径,道门还被蒙在鼓里! 此宵小之辈,玩弄旁门左道,真叫人不齿。 听闻那女子自号无琊子,拒绝所有门派招揽,扬长而去,实在潇洒。 如有机会,真想结识一番…… …… 今日见着了无琊子。 心比天高、目中无人,实在可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于秘境抢我连心草,此仇不报,非小吉女! 无琊子终于吃瘪了!爽快! 那男子好生冷漠,不过剑术着实不凡,略作比较,连时雪也稍逊一筹,听闻还是位散修? 啊,这话记得替我保密,我不想被时雪拉去“切磋”!拜托拜托! …… 突然冒出来个愣头青,信誓旦旦地要追求时雪。 模样倒是不错……心性也正,就是修为不太能看,大抵入不了时雪的眼。 还有他那个堂弟,似乎也对时雪有些意思,兄弟相争?可有好戏瞧了。 两人都是问剑谷弟子啊,愣头青在外门,他堂弟在内门。 灵根差距不小,不过道途也不全以灵根定胜负。依我看,愣头青赢面较大。 道心澄明,剑法也极强……身上的心魔浊气浅薄近无。真是好久没能见到这样的修士了。为何会在外门?问剑谷什么眼光。 夺天盟那些骄横霸道的家伙看多了,有时候忍不住觉得风气太糟。 如今看来,好似还没完蛋。 …… 明英那家伙竟说他道号取自“英明”,忍俊不禁。 上回秘境迷路,掐算半月也走不出来,还得靠奇门八卦,实在瞧不出哪里英明。 我该不会认识了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方士吧? 他算了算,说时雪红鸾星动,喜事将近,被追着绕了养心宫三圈。 叫他嘴贫,活该。 不过时雪最近得了一门合璧剑法,她师尊正张罗着要在内门大比上寻个合适之人,好像打算从内门弟子中挑,会不会这就是所谓的“红鸾星”呢? 那个愣头青是不是没机会了啊。 …… 我错了,明英是有点灵的。 愣头青,算了,叫他穆逢之吧。这小子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啊! 内门大比当场,居然悟道突破了! 一举拿下内门大比桂冠不说,还请上登天桥,当众击败了那个与时雪求爱的内门堂弟! 谷主夫人好似很喜欢他,收作了三弟子,和时雪做了师姐弟,此后并习合璧剑法……得偿所愿啊。 你看,天歌,他同你一样是五行杂灵根,不也起来了? 不必为此踌躇,待你机缘来临,超过你那个天才哥哥定不是难事。 …… 此行得了不少寒冰蚕丝,可凝神静气,很稀罕。 待我寻位铸器师,替我织一件灵衣。 多亏你介绍,不愧有位知名炼器师当师尊,人脉就是广。 郭詹大师人真好,收取的灵石也很合适,免去我大出血。 我私下打听了番,说他曾为凡人铁匠,而立之年意外铸出灵器,一举以器筑基,实乃传奇人物! 这样靠谱的炼器师,定要打好关系才行。 对了,听白大哥说,你在学长笛? 托郭詹大师打了一把玉笛,作你今年生辰礼。 真想听听看啊,何时能再见你呢? …… 宗门大比结束了,让之前见过的那位高冷散修夺了魁首。 哎,打不过,甘拜下风。话说回来,养心宫本就不擅长比斗。 不过我也拿了第六呢,厉害吧?嗯,六六大顺。 看来看去,都是些老熟人啊……沈应看、无琊子、时雪和愣头青、郭詹大师,还有明英。 罢了,他们得胜,总比夺天盟那帮人好。你是不知道,最近夺天盟行事越来越嚣张了…… 话说,你哥哥那么厉害,怎么没参加? …… 什么仙境七杰,听得人牙都倒了,好俗的名号。 …… 昨日时雪和穆逢之举办了道侣大典,修真界一半的人都请来了。 十里红妆,天地誓约,算那小子有心。 忽然有点惆怅,她就这样嫁人了呀。 哪一天你也会嫁给谁吗?我可得好好把关,不能叫你被骗! …… 天歌,见字如晤。 近来风声太紧,谣言四起……我听闻了一些不太好的传言。 尔之师尊,好似炼器之道不太正经。 以活妖炼器?真的吗?时雪快气疯了,就差杀去清云宗讨个说法。 还有,有人说,方前辈加入了夺天盟…… …… 天歌,见字如晤。 好久不与你传书,可还安好? 近来道门动荡不休,总觉得暗潮汹涌,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明英掐算过好几回,还请坛做法,头一回看他这般严肃。 可惜天机遮蔽,并无所得。 …… 我们遇到了麒麟半妖。 难怪夺天盟能不声不响地壮大开来,他们似乎有什么方法能寻到这些半妖的下落。 上古大妖,居然沦落至此,着实凄惨。 头一回和无琊子联手对敌,对她有点改观了。 …… 郭詹大师与你师尊断交了。 白大哥也有心事,他们是知道了什么吗? 见鬼的夺天盟。 我偏要逆风而为,替天行道,除了他们这群兴风作浪的家伙! 就决定叫行天盟了,听名字就知道要对着干,把白大哥和那六个通通拉上,看谁斗得过谁! …… 明英又一次开坛,吐血而归。 他醒来只说了一句话。 天之将亡。 …… 天歌!你告诉我! 你根本不是为了修道才不能下山对不对? 那个方陲关着你们,究竟在干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夺天盟,所谋为何?! 裴君灵一目十行,越到后来,字迹越发潦草,话语也越发短促,足可见落笔之人心中焦灼。 她很快翻到最后一封,这时,反倒平和下来。 又仿佛是风雨前,最终的宁静—— 天歌,见字如晤。 冬去春来,养心宫的花开得很好。 我办了一场拈花会,把那几位缠缠绵绵许久的老熟人全都请来了。 我准备画一幅画。画之名曰《摘花礼道》,共作七卷。 叫他们带上心仪的花,没几个听的,明英带了狗尾巴草,着实可恶,半点都不知风雅。 算了,我自己添吧。 沈剑仙那般冷,就赠他月见;苏叶朴实稳重,正适合郭詹大师…… 可惜,你不在,白大哥也不在,到底有些缺憾。 你应当看不到这封信了吧,不过不要紧。 很久之后,你若能看见这卷画,也算另一种补全。 虽然,那可能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为这天下,我等先行一步耳。 好友叶因留笔。 148 火种(七) 柳长英,柳天歌。…… 不同于表面瞧上去的温柔模样, 叶因在信中的口吻要活泼跳脱许多。 成百上千封的信笺里,大多是在谈论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分享有趣的见闻,亦或抱怨不快, 与寻常的友人倾诉没什么两样。 落款有时相隔数月, 有时一日能写好几回。 叶因作为小吉女度过的那段时光,就这么一封接连一封,随信慢慢淌过。 而她笔下环绕在身边的“老熟人们”,也逐渐由一个个模糊的面貌充盈了血肉,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不着调的明英、直脾气的陆时雪、痴情而心思剔透的穆逢之、高傲到叫人咬牙切齿的无琊子…… 令人于几百年后,也能通过字里行间,一窥当年那群天才修士的意气风发、感情甚笃。 衬得最后风雨欲来的那几封信更为触目惊心。 尚且年幼的裴君灵看完,不禁攥紧手指, 感到一阵压抑。 她忍不住问清重:“前宫主他们,究竟要去做什么?和那个夺天盟有关?他们……” 他们活着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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