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谢泊非这般模样,在她心中对方一直是光风霁月、端方自持的青芜峰大师兄,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进退有度。 可如今的他,身上血迹未干,好几处伤口都没处理,眼中竟生生留下两行血泪,触目惊心。 黎映忽然懂了林溯之为什么会拜托自己阻止谢泊非做傻事,因为对方的身上已经没了半点生气。 她突然有些心慌。 半晌,她听见面前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虚弱却又坚定: “我看见有只凤凰接走了他,回到了天上。” “我要在这里等他,他会回来的。” 瑶台即将碎裂,穷奇岛也随时面临着沉入海底的危险,所有的幸存者都急着逃往别处,丝毫不想面对这满目疮痍。 唯有谢泊非如一棵沉默的树,扎根在了这片废墟中。 他带着最后一点微末的信念,固执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黎映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他,但自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在这送死,可谢泊非却对她的诸般劝解置若罔闻,他在碎裂的瑶台上枯坐着,接受着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明明看见了……明明看见了有一只冰蓝色的凤凰把溯之接回了天上,为什么溯之还没有回来? 难道……溯之已经忘了他了吗?还是说溯之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有去主动找他? 谢泊非挣扎着站起身,可碎裂的腿骨又让他重新跌坐回去。身上的伤口一连几日都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不少都已经加速恶化了。 偏偏身体的主人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全靠着强悍的自愈能力来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溯之,你不要生气了,你先在那边休息一会,等我来接你回家。 可我该去哪里找你?你究竟在哪儿? 我会找到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的。 — 黎映下令封锁了穷奇岛,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谢泊非如今的模样,不想让他受到众人恶意的揣测。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流言蜚语悄悄兴起。 “唉,你们知道吗?谢师兄一直留在岛上,根本没有离开过。” “啊?穷奇岛都快沉了,他怎么还不走?” “谁知道呢,”弟子放弃声音,悄悄说道:“前些天我被派去清扫战场,看见谢师兄捧着琼仙剑呆坐在那,足足有两个时辰,硬是一个姿势都没有变过。” “我记得琼仙剑是林师兄的佩剑吧,他这是在……” “你们在这议论什么?”黎映冷声道,“门规第三条,不准在背后议论同门,自己回去领罚。” 几名弟子顿时噤声,慌张逃走了。 第十日,道天子从重伤中醒来,黎映怕刺激到他,有意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可道天子是何等敏锐的人。 “映儿,师尊一大把年纪了,虽说装傻了大半辈子,但也不是真傻了。” 重伤后的道天子十分虚弱,甚至声音都隐隐透出几分有气无力。 黎映自知自己的隐瞒在道天子面前根本撑不了多久,便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包括林溯之与谢泊非之间的感情尽数告诉了道天子。 听完后,道天子沉默了许久,本就瘦弱许多的身子更显枯槁,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衰败无力。 “溯之,怎么就……我的好徒儿啊!”他重重地锤向桌案,茶壶杯盏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师尊你快去劝劝师兄吧,他已经在瑶台上不眠不休地待了十天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回来,这样下去人会出事啊。” 黎映视师门上下皆为亲人,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师弟,不想再失去一个师兄了。 当晚,道天子强拖着病体,独自一人踏上了荒无人烟、破败不堪地穷奇岛。 岛上树木横斜,碎石满地,几乎没什么落脚的地方。 一连几天,浓郁的血腥味才完全散去,月光洒在地面上,冲走了一切污秽与罪恶,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泊非安静地坐在那片角落,他昨天在这翻找到了琼仙剑,便一直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连自己的烬微剑都不知道丢去了哪。 他早就没了时间的概念,耳边只余海浪翻涌的声音。 良久,他看见师尊向自己缓缓走来。 他想开口叫出一声“师尊”,却发现嗓子像是被锈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于是只能用平静而又空洞的目光抬头看向对方。 道天子什么都没说,先用仅剩的灵力为谢泊非疗了一遍伤。 谢泊非是他第一个徒弟,也是他手把手带了最久的徒弟。他还记得谢泊非刚上青芜峰的时候,小小一只,却一脸倔强,再加上不爱说话又显得很孤僻、不合群。 道天子也是第一次带徒弟,如何养好这小家伙可伤透了他的脑筋,他稀里糊涂地摸索出许多方法,终于辛辛苦苦地把那小家伙养大了些。 他欣慰地发现谢泊非的话终于变多了些,虽然还是不太爱笑,但起码不再总是形单影只一个人了。 而谢泊非天资极其聪颖,几乎不怎么需要他的指点就快速成长成了少年天才。 可以说道天子能把黎映和林溯之养好离不开在谢泊非身上积攒下来的经验。 这个徒弟从不让他费心,也从未让他担忧,甚至从没有在他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也曾以为是自己这个师尊不够称职,没办法让徒弟全身心依赖。 但后来他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发现谢泊非就是没有弱点,不会因为任何事伤心。 而现在,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了无生气的人会是自己的徒弟。 纵使万般心痛,道天子还是艰难问道:“泊非,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咳咳,我在想要怎样才能去天上,怎样才能找到溯之。” “师尊,他们都说我疯了,我没疯,”谢泊非的唇角竟然溢出一丝笑意,“溯之真的只是被人接走了而已,他还在等着我。” 道天子没有斥责他,也没有劝他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只是轻轻地揉了揉谢泊非的头,像儿时哄他时一样。 “泊非,你知道你那半颗魔心从何而来吗?” 传闻上古魔神陨落之时魔心被人一分为二,一半流入人间轮回,一半被分成十份,分别寄生在魔界的十只镇界大魔上。 流入人间轮回的那一半恰巧就在谢泊非的身上。 只要斩杀十只镇界大魔,便可夺回另一半魔心,当场飞升成神,重登九重天。 “从你来到拜入我门下时我就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可那时你太小,心智还不成熟,我担心你会做出傻事,便想着以后再说。” “后来你长大了,我看你行事从容,进退有度,便觉着即使不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 “拖着拖着,就到了今日,泊非,你会怨为师吗?” “可即便是现在,从私心上来讲为师仍然不希望你踏上一条那么凶险的路,为师已经失去一个徒儿了,没办法再承担失去你的风险。” “但我知道你对溯之的情意,若你执意要去的话,为师只会希望你多加小心。” 谢泊非抬头看向道天子,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道天子已经从他眼中看到了答案。
第53章 归位 上古时期的魔神为了护佑魔界安危,用自身血脉炼化了十只镇界大魔,可他濒临陨落之时又担心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能镇压住这些大魔,于是便在魔界中划出一片虚空,将大魔存放在了那里。 平日里它们既不会干扰魔界,又能在魔界有危险时及时出现。 它们寄存着魔神的半数修为,从未有人设想过去挑战它们,因为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甚至就连那片虚空,也很少有人知道具体位置。 谢泊非利用半天的时间抵达了虚空处,而后一待就是三年。 三年里,无数次重伤,无数次濒死,无数次鲜血几乎流尽,无数次重伤到极限,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站起。 斩杀掉第五只大魔时,是谢泊非来到这里的一年零两个月后,他的修为已经从合体中期进阶到了洞虚大圆满。 依旧是一身伤,依旧是全身上下透支到极限,谢泊非随意找了一块山崖,度过了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的时间。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蔓延到每一片角落的漆黑,和早已消失的时间概念。 谢泊非总是会想起和林溯之在灵昭门共赏过的日出,相伴过的日落。 这些回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相反,它们越来越清晰。 他仍然记得微风拂过时溯之发梢轻抚过的痒意,和自己嘴角的些许弧度。 他记得溯之有一件青色的外袍,质地很薄,月光洒上去时会透出很好看的颜色,甚至比月色还要美。 他记得溯之的卧房里有一串风铃,就悬挂在窗口,有风吹过时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虚空里的这三年,他就是靠着这些回忆活下去的。 谢泊非执着地相信着他的溯之此刻就在天上等待着他,只要他能重夺魔心,他就能带溯之回家。 — 穷奇岛一役后,不少修士都看到了谢泊非失态的模样,虽然黎映以铁血手腕镇压了一部分非议,但慢慢地还是有一些流言蜚语流传了起来。 可灵昭门弟子们逐渐发现,谢师兄似乎很久没在宗门里出现过了? 刚开始他们还能理解,毕竟谢泊非总是外出执行事务,忙一些也是应该的。 但后来他们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结合着之前的流言蜚语,事情便被猜测出了许多版本。 没了师兄和师弟,黎映作为道天子唯一的徒弟,她很快就变得独当一面起来,她试图再次强制摁掉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可却被道天子制止住了—— “映儿,随他们去吧。” 道天子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可每当谈起自己这两个徒弟,声音总会透出一股疲惫。 黎映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理,可还是忍不住争辩道:“可是师尊,我不想让师兄和溯之被人议论……” “越加镇压,他们只会越加反抗。若溯之和泊非还在这里的话,也不会在意的。” 黎映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她明白道天子说的都是对的。 人的注意力总归是短暂的,三个月后,这场风波终于平息。 也正是从这时开始,谢泊非的名字逐渐淡出修真界众人的视线,那个少年天才仿若只是昙花一现,随着师弟的消逝,也一同泯灭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 三年后,一个普通的午后。 “师尊,魔界有异变!” 道天子倏地睁开眼睛,向魔界的方向眺望。 只见魔界地域仿佛即将被黑云所吞噬,云海中翻涌着一道巨大的漩涡,隐约可见数道骇人天雷从中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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