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慷慨地给了他栖身之地,有天却不知想起什么,对他说。 ——“是那位注意到了你,你今后要感谢那位。” 他顿了顿,无法言语,只能眼神询问,谁是哪位? 圣人笑而不语,等过了几年后,把他送上了一座高山,让他负责仙殿的打扫,以及照顾“那位”。 他只顾生存,不了解太高远的事情,那天走上仙殿,却都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存在,直到亲眼目睹到那个超越任何认知的清美。 一眼而已,终身惊艳。 他后来才知道,那位是无上威严、高高在上的真仙,常住仙殿,而他是圣人安排来照顾真仙起居的服侍者。 他当时只顾着震惊,心神巨震,呆在原地,好几天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时,已经在打扫殿前的落叶。 他无法形容那种震撼,更不曾想过,世间会有如此神圣威严的存在。连他这等粗野之人,都意识到那位绝对是高于任何事物的存在。 祂不是人间自说自话修饰编造的等级身份,而是真正高高在上、不属于人间的存在。 是人类之外的神圣。 是他只能仰望跪服的存在。 那几天里,所有的震撼都汇聚为了信仰,在他心中建立了无比深刻的认知。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卖力服侍那位,说不了话,便勤奋做事,想让那位看见世间最好的事物。 他每日如此,但是自初见后,就从不敢抬头直视那位,只有偶尔几次,很巧合的情况下不小心看见过几眼。 那位常常独处,眼神玄静,仿佛在沉思,又或是什么也没想,内在空无寂静,无一丝波澜,如同一座威严肃穆的神像。 他认为那正是神圣的所是,一种超越任何事物的静好。因此总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唯恐打扰那位,生怕那片平静的水面产生任何一丝波澜。 他守护着那份永恒的清静,一晃十年,习惯刻入血肉,烙入神魂,甚至让他这凡人之身,也学会了一些屏蔽气息的法门。 绝对不能打扰那位。他坚守此念,执着如斯,做梦都在自我强调。 他原以为他能完美坚守到最后,然而那一天,他起身发觉身体衰弱,他虽然还年轻,但明显因为过度劳累,身体不支。 ——好像快死了。 他愣住好一会,头一次晚了时辰,去打扫大殿时已是正午。他太疲累,第一次那么耗时间,一直打扫到了接近黄昏的时间,最后,恍然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没敢转头,只侧着身,恭敬行礼。 那位没说什么,不知为何走来,只静静地待在原地,这一站有时只是一息,有时却是一个春秋。 这座高峰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位与他们的时间并不在一条道上。那位或许只是一个思考的功夫,你便从青葱少年白发苍苍,甚至已经埋入黄土。你又怎能奢望那位记得住你。 只是,他当时或许是被黄昏惑了心,居然哀于景、感于自身,说出了那一句罪不可恕的话。 ——“很快,我将像这些落叶一样死去。” ——无法一直陪伴您。 但是,他说出之后,立时紧张,好像意识到犯了一件大禁,惊慌失措地看向了那位。 那位从来清静自然,然而此时,却好像被他的话触及内心,冰雪的眸底微微展开了一丝波澜。 他一瞬预感到了自己的罪。 他无意的一句话,造就了弥天大罪,即将给对方带来深远的灾祸。 而他的预感,竟没有一丝走偏。 那位缓缓垂眸,眼神暗淡下来,似是感到了落失,转头走回了殿内。 而那之后,尽管那位未曾提及,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位发生了变化。 他犯了大错,他让永恒意识到了死亡。 那会是崩坏、毁灭的开始。 也是痛苦的开始。 他怎能不悔恨,怎能不深感罪恶! 可是,以他凡人之躯,他又如何能弥补自己的错,再过几年,他就要死了啊。 那之后,悔恨成为了他的全部,更是他唯一的执念。他对修炼、神通不甚了解,也没法了解,但是为了弥补错误,他必须去了解,所以他到处询问圣人。可是了解了又有什么用,他是凡人他什么也学不了,他也没几年可活了,根本没有赎罪的机会。 但是,难道就要放弃吗。对那位犯下如此大错,你甘愿就这么死去吗,你能死吗。 他费尽心思苟活到了十几年,然而还是没用,他的执念再强烈,没有能力就是没有能力。 他眼看着那位的眼神逐日暗淡下来,好似陷入了深深的反思。 那片清静水面的波澜不断扩大,都是因为他无意间的一句话。 他必须赎罪,他必须让那位回到本来所是。 他强烈地如此希望,但他最后还是死了,死不瞑目,断气了,然而念想却还强烈,根本无法平息,好几十年不化,甚至还更强烈了。 而突然有一天,他的执念上诞生了诡异,诡异逆转大道规则,复活了他。 不,他没有复活,他的神魂早就散了,余在黄土之下的只剩一缕执念。 那一缕执念获得一具人躯,诞生了在那个时刻。 它只为完成它自身,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它都要完成它自身。 它行走在人类历史,以它诡异的力量,成为了道宗的大长老,它翻遍法门,甚至自创法门,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它自己。 可是,这份执念在漫长岁月扭曲而污浊,最终面目全非,或许早就丧失了初心。 到了今天。 它在极端疯狂与极度扭曲中走向了唯一的解决方法。 既然无法挽回,那就只能给那位带去毁灭。 那位正渴望着毁灭。 为了让那位不再痛苦,它一定要完成这件事。 它作为执念,必须实现它自己。 - 与此同时,仙殿前。 景泽天直说:“大长老就是那个落日里跟你对话的人。” 何清溟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景泽天:“你想错了,这物质里的执念不是憎恨,而是悔恨。他后悔让你知道了死亡,认为那是他的罪,到现在都想弥补他的罪。” 何清溟愣住。 “万古不化的是他的悔恨,而非他的憎恨,他从未憎恨过你。” 景泽天:“不过,他以前如此,不代表现在如此。” “为何?” “那个东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它是极端扭曲的执念,是诡异。” 景泽天想的太透,甚至说:“它到底是执念上诞生的诡异,还是以执念的表象行走的诡异,也还不好说。” “诡异……” “抛开来源与因果,唯一确定的是,它现在绝对是你的敌人,它想你死。” “………” 何清溟垂下眸子。 被突然揭露的真相震惊了。 他一直以为“大长老”是极恶之人,是老怪物中的老怪物,性情残酷凶狠,草灰蛇线阴谋布局,然而前身却是一个好人。 一个谨小慎微,事事为他着想的人。 “居然是这样吗。可是我没有怪他,他为什么要悔恨。” 何清溟不免感到自责,因为此事因他而起。 然而景泽天却说:“不是你的错。他自顾自的自我折磨,跟你完全没有关系。” 他看着何清溟的眼睛,强调道:“即使没有他,你在人间待久了,也迟早会有一天察觉到,只是碰巧契机是他而已。他如今执念不化,我灭了那一缕执念就好。” “可是他也没有错。” 何清溟摇头,“那是他无意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 “他把你当成神圣,一心信仰你,认为自己犯了错,便想弥补,仅此而已。” 景泽天似乎在把这件事说成全是那个人的自找苦吃,如此一来,他的爱人就不至于自责。 何清溟还是没法立刻消化,呆在原地,眼神沉重。 景泽天走近他,熟练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回去吧,别想过去了。” 景泽天把何清溟送回识海秘境,面色逐渐暗了下来。 几个时辰前,他在仙殿看完了一部部圣人记载的真仙起居录。 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正是在起居录里看见的。有个圣人对那个人印象深刻,将那个人记了下来。 他看了之后,似是一种直觉,分明只有寥寥数笔而已,却结合爱人的心病,看出了那个人的真相。 “完全在意料之外,以为是老奸巨猾的恶人,没想到目的竟这么纯粹。” 上古龙都忍不住评价。 “那只是生前,他之后一定变了,不是他而是它,早就成了非人的存在,那种东西谈什么纯粹。” “万古不化的悔恨,听来也瘆人。” 但对于此,景泽天垂眸道:“其实我能理解。” “知道死亡,会让他痛苦。” “知道欲.望,会让他痛苦。” “他是我们心中最重要的人,我们怎舍得让他痛苦,甚至还可能是无止境的痛苦。” 景泽天仿佛感同身受,眸色渐深。 在那个人身上,他还知道了诡异诞生的真相。 它源自对于常理的逆反。 顺大道是轨道的正常运作,而逆大道,就是轨道的偏移,偏移了多少,就会对应产生了多少诡异。 诡异为何容易在执念中诞生?自然是因为,执念多是常理求而不得之事。 他跟那个人一样,执着于反逆大道之事,执念强烈到极致,便招来了诡异,甚至成为了诡异。 他们的思想本质上是一致的,怎能不理解彼此。 区别只是那个人死了,他还活着,还能继续在所爱之人身边。 景泽天沉默,眸光晦暗。身后的影子又蠢蠢爬动。上次他丧失意志,诡异暴走,它们几乎要化身实质,是爱人献出元神,误打误撞把它们哄好的。它们毫无疑问是诡异,放出来说不定会毁灭一个时代,但在爱人面前,它们倒是会装乖。 “我真没想到一个凡俗有朝一日会成为人人闻所畏惧的大恐怖。” 上古龙想了想,忍不住问:“话说回来,你不妒忌那个人吗?” 他太了解景泽天了,景泽天这小子疯起来连空气都妒忌,怎么可能不妒忌那个影响了他爱人的人。 但是,景泽天居然不答,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有些沉重。 上古龙有点奇怪他的反应,怎么回事,难道转性了?但他没有多问什么,这小子不想说的事情谁也问不出来。是什么难言之隐吧。 不过,可终于把大长老是什么东西搞清楚了。 “事情有点麻烦了吧。大长老是上古存活至今的诡异,想想都不好对付,它不一定按正常人的道理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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