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特德神色颇有几分凝重。 江言:“怎么了?” 撒特德:“……” 江言:“听不明白?” 撒特德:“嗯。” 青年展颜轻笑:“没关系,以后就慢慢懂了。” 又忍不住开口:“听不懂就告诉我呀, 干怎么摆出一副那么严肃的表情。” 撒特德道:“我想听懂。” 与言相关的,他都认真学。 江言不说话了,无论何时何地, 被人认真对待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笑道:“以后再说吧。” 于是牵起撒特德继续沿着部落走。 他细心观察了桑族人的饮食,发现的确如阿布不所言,桑族人不像外族传的那样只吃素,他们也会搭配点肉食,还有蛋类。 但受虫灾影响,粮食有限, 分配的肉食和蛋并不多, 总体来看, 挺均衡的。 江言那股压制下来的奇怪感觉又再次浮起, 走到树荫底下, 十几个小孩模样的桑族人围着圈嬉闹玩耍, 顶着一对小牛角,个子比江言低两个头左右。 千余人的部落规模,江言目前只看见十几个小孩, 这样的比例已经很少了,然而他想起在蛇族居住的半年多以来, 蛇族部落内仅有的小孩比起来到桑族看到的还少一半不止。 兽人成功繁衍的几率的确很低。 小孩子好奇心重, 既害怕蛇族,又有莫名的勇气。 有个桑族孩子跑到江言面前, 不敢看旁边高大的兽族, 窃窃望着江言, 问:“哥哥,你是来帮我们的么?” 江言道:“对。” 小孩又问:“虫子真的会消失么?我们的粮食被虫子吃了好多。” 江言语气平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会消失的。” 小孩两只大眼睛笑弯弯的,露出尖尖的牙齿。 “那太好啦,我们好长时间没能穿上新的麻布衣了,前几年做到衣物早就不合身。” 想起前段日子出现在蛇族部落北边山脉的桑族人,江言若有所思。 小孩又问:“哥哥……你们会吃掉我们么?” 江言:“……” 他哭笑不得:““蛇族不吃兽人。” 部落里捕捉回来的,都是野外的猎物,蛇族不吃,别的兽族一样会捉来吃,究竟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在部落跟兽人们相处了半年多,除了将范围内盘踞的狼群驱逐,江言至今没见过蛇族兽人跟哪族兽人打架斗殴,抢夺地盘。 他借此机会跟孩子们澄清此事,又问:“我看起来像会吃了兽人吗?” 孩子摇摇头,窃窃的目光瞄向高大的雄兽。 江言顺便为撒特德正名。 “这个哥哥是不是看起来十分厉害?” 小孩点头。 江言道:“他负责保护咱们部落,若换作桑族有这么强大的雄兽护着,其他外族敢欺负你们么?” 小孩纷纷摇头:“不敢。” 江言神情专注:“这就对了,蛇族虽然很厉害,但不会随意欺负谁。” 孩子们跑开,江言的话不仅说给他们听,还顺便告诉周围竖起耳朵偷听的桑族人。 他环顾四周,偷听的桑族人低头的低头,望天的望天,江言并未理会他们,而是带着撒特德继续走。 有达达兽专门吃虫子,江言帮不上什么忙,步行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正好,干脆坐在光秃秃地田垄旁边吹风。 人闲下来就想睡觉,江言眯着眼,开始犯困。 正当他准备靠在撒特德肩膀小睡一会儿,阿尔跑来,道:“言,撒特德,桑族人更跟我们比试,要不要应下?” 江言一忖:“友好切磋可以,不要伤人。” 阿尔道:“好。” 虽然来者是客,但主人家都发出邀请了,蛇族的兽人肯定不想拒绝。 他们骨子里的战斗基因不允许他们对任何兽人认输,哪怕是一场比试,也会认真对待。 桑族人跟阿默比试,阿尔在旁边看着。 另外一方,给桑族人坐镇的同族可不少,连长老都站了一排。 隔着田垄遥遥观望,江言拍了拍身边的男人:“撒特德,你去给阿默坐镇,秉着不惹事的态度,蛇族客气归客气,但不能在外族面前失了气场。” 等撒特德往阿默身后一站,场上的氛围立刻扭转。 怎么说呢,对面就是站上八十个长老,都不如撒特德有气势。 远远的,江言露出笑意,望着撒特德的身影,就跟看见蛇族的定海神针一样。 他随手撩起一个被啃得光秃秃的玉秫秫,仔细打量,自言自语道:“可惜了这个玉米。” 自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 “你也称玉秫秫做玉米。” 江言扭头,看见上任首领萧沙。 对方灰色的眼睛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起来更加涣散,好像看不清楚的样子。 他问:“也?” 心头一跳:“有人这样称呼过?” 萧沙坐在他旁边,微微长大灰色的眼瞳,努力看着青年修长的四肢,密发乌黑柔软,皮肤白净细腻,不见一丝兽人特征。 他再次恍惚起来。 江言:“?” 他问:“能和我说说么?” 江言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位桑族上任的首领,似乎在透过他回忆谁。 而且对方刚才把玉秫秫说成玉米…… 萧沙神情恍然,道:“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模样了,若非看见你……” 萧沙低语:“你跟他一样,身上没有半点兽族的气息。” “言,他们这样称呼你,你也是从那个世界来的?” 江言:“……” 萧沙病了很长时间,很久没开口说话,声音格外沙哑。 “他叫舒南,二十年前来到了这里。” 萧沙灰色的眼睛黯然无光,看起来像被什么东西蒙着。 “他身体来之前就不好,说得了绝症,命不久矣,本来一心求死,结果服药自尽后发现自己来到此地。” “我把他当成猎物带回部落,因为他的模样实在太奇怪了,所以总不信他说的话。” 但舒南哪怕意外来到异世,身体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 起初,桑族人对他充满恶意与质疑,一点点伤害对舒南造成的影响都是很大的,他时常昏迷不醒,每天能睁眼两三个时辰都算到了极限。 等舒南稍微能下地走动,发现部落有野生的玉米和大豆,他告诉萧沙这些粮食可以大量种植,规范种植提高产量后完全可以当做日常主食。 后来……萧沙还是让族人尝试按照舒南说的办法种植农作物。 期间,他和舒南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慢慢了解到这个奇怪的人,了解到对方的柔软,还有被病痛折磨的孤寂落寞,他怜惜舒南,渐渐的,听舒南说话,成了萧沙最喜欢的事。 萧沙喜欢舒南。 可舒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日醒来至多不过半时辰,连话说都十分费力。病痛将他折磨得异常消瘦,人只剩一把骨头,连族里的大祭司都束手无策。 萧沙很后悔最开始没有好好对他,等觉察到自己对舒南情根深种时,一切已无力回天。 舒南突然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像一株柔弱漂亮的花,又很快枯萎消失。 一年半,舒南仅仅活了一年半就在萧沙怀里失去温度。 那一年半的时间里,对方几乎日日都活在病痛的折磨下,萧沙能回忆起来的的,多是舒南痛苦隐忍的模样。 “我照着舒南说过的话,把豆子和玉秫秫种出来了。” 之后还重新规划了部落,修建木屋,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舒南看不到部落变化的样子。 舒南离开后,萧沙也跟着病了,他撑着身体把部落建成舒南说过的样子,而后中止。 停滞不动的原因,正是因为没有了舒南。 直到今年,萧沙意识到自己心病太重,已经不适合再掌管桑族,所以叫萧佧接替了这个位置。 萧沙问:“你说,舒南是死了,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 如果能活着,萧沙希望对方已经回去了。 可这都是他的妄念,毕竟人早就在他怀里失去气息。 舒南本来说要葬在山顶上,卧病太久,想自由些,与清风明月作伴。但萧沙把他葬在窗后不远的地方,经常坐在窗边一看就是一日,渐渐地,连看都看不清楚了。 他的眼睛跟着心和身体病入膏肓。 江言:“……节哀。” 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一个被病痛折磨那么久的人,对生的渴望,恐怕比他初到异世时只多不少。 上天给了他一次奇妙的经历,却没有给他生的希望,很残忍。 江言望着远方的天幕,语气并无悲伤,反而带着平和的安慰。 “虽然人死魂灭,但只要有人记得舒南,他就一直留在世上,留在你的心里。” 萧沙无言。 半晌,江言听到对方咳嗽,温声道:“外头日晒,首领回去休息吧。” 萧沙哑声:““我已经不是桑族首领。”” 江言抓了抓头发,秉着照顾病人的心理,好脾气道:“我送你回去。” 回到木屋,江言止步在门外。 “我就送到这儿,首……你自己当心,要不要我叫阿不过来?” 萧沙捂着嗓子低咳:“不用麻烦他。” “今日……多谢你听我唠叨,自从舒南离开,我已数年不与旁人提及半字。” 江言笑道:“相识就是缘分,我和他都是意外来到这里的人,说不定冥冥之中,就注定过来当你们故事的听众。” 他听萧沙咳得实在严重,正迟疑着转身离开,忽然“咦”了声,打量从萧沙脖子上掉出来的东西。 萧沙想把东西收回:“这是舒南的坠子。” 江言:“等等……” 他观察萧沙那双灰色暗淡的眼睛:“这个吊坠,没看错的话,好像是装相片的。” 萧沙:“相片?” 江言:“让我看看。” 萧沙把吊坠取下,江言接到手里,很快,摸到一个暗扣。 他把卡扣逆时针一按,“咔哒”,推开吊坠一面,露出镶嵌在里面,很小的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青年十分瘦弱,眉眼安静,有些青涩,是二十年前的舒南,或许更早些。 江言将吊坠里的相片展示给萧沙,蒙蒙中,萧沙灰色的视野注入一丝微光。 “……舒南,是舒南。” 他握紧吊坠,整个人抖得厉害。 “舒南他、他就在我身边?” 萧沙日日带着吊坠,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若没有遇到江言,他从未想过这个吊坠可以打开?! …… 仿佛被命运捉弄了二十年…… 江言眼疾手快地把萧沙扶进屋内,打量对方悲喜交加的神色,叹息。
153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