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很抱歉。”宁似玉对着两人深深弯下腰,路行雪沉默看着她,没有说话,而扶渊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目光继续黏在路行雪身上。 “宁师叔因为宵烛师父的死,大受刺激,神智一直不太清醒……那些天,一直有人跟她说,路行雪是害死宵烛师父的人,所以她才……”宁似玉语气恳切,腰几乎弯成九十度。 “总之,非常对不起,如果我做什么能够弥补的话,请一定说出来。” 路行雪想起那天宁眷拔剑刺过来时,扶渊替他受了那一剑,脸色有些不太好,扶渊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路行雪面色稍微缓和,听到宁似玉对姬宵烛的称呼,顿了顿问道: “你是姬宵烛的徒弟?” 路行雪知道,胥游是姬宵烛的徒弟,但姬宵烛似乎没怎么教导他,反而姬鱼容教导的时间更多,所以胥游才那么尊重敬慕姬鱼容。 这名叫宁似玉的女子若也是姬宵烛弟子,那跟胥游同出一门,却不见两人多熟识。 宁似玉直起身,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我哪有资格做宵烛师父的徒弟……我是孤儿,是宵烛师父从死人堆捡回来的,天赋平平,根本学不到宵烛师父半分本事。” 只是刚被捡来时年纪还小,不懂事,就“师父”“师父”地叫着,姬宵烛也不纠正。 后来长大,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成为姬宵烛徒弟的资格……虽然姬宵烛从未嫌弃过她,甚至还提过正式收她为弟子,只是宁似玉自己拒绝了。 “师父”喊惯了,很难再改口,后来跟着宁眷的时间更多,她便一直“宵烛师父”地叫着,然后喊宁眷师叔。 宁眷那时候还逗她,说等自己与姬宵烛成亲后,干脆认她做干女儿。 做干女儿……她也很期待啊。 可惜,那天永远不会再来了。 “你别怪宁师叔,她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离去前,宁似玉瞅了眼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路行雪,忍不住解释道: “宁师叔其实很喜欢你的,还说有机会去洗雪城看你……” 宁似玉说到这里顿住,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垂下眼眸,神情黯然,最后只轻声说了句。 “你是鱼容师伯的儿子,宵烛师父的外甥,我们都很期待见到你……” 那时候,她们都还很欢喜,心中有着期待。 只是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 宁似玉来,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走了。 路行雪对宁眷没有恨意,只是心情难免还是受到一点影响。 扶渊长臂一伸,圈住路行雪腰,将人抱坐在自己怀里,薄唇擦过耳垂。 “我们回不明峰,不管他们。” 路行雪松弛了身体,把脸埋在男人脖颈蹭了蹭,嗅着安心的气息,说话声听起来软绵绵的。 “嗯,等给老宗主送完葬,我们就回去吧。” 扶渊摸了摸路行雪光滑的脸颊,嘴唇在他脸上轻轻触碰两下,然后移到柔软唇边,与他接了个绵长濡湿的吻。 路行雪搂住男人的脖子,被吻得渐渐沉迷,迷迷糊糊地想,有些事果然很容易上瘾。 …… 姬休与离世,姬明堂正式接任雪月宗宗主之位——只是现在的雪月宗已今非昔比,连个继任仪式都没有,就姬明堂站出来说了一句便算完成了。 当初路远要接任洗雪城城主之位时,都还举行了接任仪式的。 如果换作以前,洗雪宗宗主的葬礼,大半个修仙界的人都会来,而现在,除了还留在雪月宗的少数一些人外,就只有路行雪与扶渊两个不算外人的外人。 姬休与的遗体被火化,埋入雪月宗的族地,那里埋葬着历代姬氏族人。 最新的两个坟墓其中之一是空的,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座衣冠冢。 姬鱼容只身镇压鬼哭涯,尸骨无存,她当初虽然出走雪月宗,与父亲姬休与甚至称得上决裂——但她并没有脱离雪月宗,死后这里依旧是她的魂归处。 肃穆的墓地又添一座新坟。 其他弟子在祭拜后纷纷离去,路行雪上完香后也准备离开。 “轰隆——” 天空雷霆炸响,整个地面晃动了下——那是护山大阵被人强行破开造成的动静。 一名弟子满身是伤地冲了过来,惊慌地道: “宗主,不好了,他们打进来了!” 姬明堂面色一沉,“谁敢闯我雪月宗?” 他话刚说完,天空传来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所有人都能听见。 “姬明堂,老宗主去了,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好歹我也是雪月宗的太上长老啊。” 姬明堂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 向月,这个雪月宗的叛徒,包括老宗主在内和另外两名长老,都是丧命于这个叛徒之手。 护山大阵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随着向月出现的,还有更多的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为首的还全都是各大宗门的领头人。 玄一宗的费无隐,檀叶寺的般觉大师,鬼灵门的煞阴…… 姬明堂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人,心不住往下沉。 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人今天齐聚雪月宗,是来给老宗主送葬的。 目光扫向后面的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姬明堂心里很清楚。 今日这些人,只怕都是为了路行雪与扶渊而来。 向月落在众修士与姬明堂中间,似乎看不出雪月宗这边对他的敌意,一派从容地往老宗主坟墓走去。 “老宗主仙去,我该来送他一程。” 姬明堂拦住去路,愤怒地盯着向月,咬牙切齿地道: “向月,你还敢来……如果不是你,我父亲又怎么会死?!” 向月一脸讶异地看向他,“老宗主怎么会是我害死的……” 他说着视线缓慢移动,最后落在路行雪与扶渊两人身上,声音微冷地道: “害死老宗主的,不是这两个想拉全天下陪葬的魔头吗?” 姬明堂心中蓦然咯噔了下,虽然早有猜测,但现在听向月这么直白说出来,他还是被惊到了。 这些人,是完全不要脸了啊。 向月身后的那群修行人士,也不知是谁开了头,一个个义愤填膺地喊了起来。 “杀了扶渊路行雪,结束浩劫!” “路行雪与扶渊该死,他们不死,全天下的人都要遭殃。” “杀了这两人,还修仙界一个清静!” 一声比一声响地口号中,与众多宗门修行者对立的雪月宗,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所有留下的雪月宗弟子全都来了,他们看到眼前这样浩大的声势,一个个脸色发白,却没有人后退。 当日向月叛逃雪月宗,所有弟子都是亲眼看到的,不管外界传成什么样,他们知道,向月才是那个真正的叛徒,害死了老宗主和两名长老的罪魁祸首。 至于扶渊与路行雪两人灭世的说法,像燕寒空与胥游这样的弟子,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猜测,知道大概没有外界说的那样简单。 在众多修行者叫嚣着要扶渊与路行雪以死谢罪时,一阵放肆的张狂笑声打断他们的口号。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披着一层可笑皮囊……怎么,不把自己树立成一个圣人形象,就不会杀人了是吗,费无隐?” 扶渊嘴里吐出这个名字,满是嘲弄之意,看向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人,更是赤裸裸的蔑笑。 讲真,现在的扶渊对费无隐其实没有什么强烈仇恨,主要是杀太多遍了。 最开始的那几次轮回中,他一心想要复仇,所有害过他,背叛过他的人,全都被狠狠报复了回去。 费无隐这个害死他父母的带头大哥,自然被重点关照。 抽筋扒骨,扔到饿鬼群任其被撕咬啃噬,关进满是蛇虫毒蝎的地窖。 又或者一刀刀把人刮成骨架,放入火中炙烤…… 几乎所有酷刑都尝试了一遍,最后扶渊自己腻了。 也明白过来,他的人生就像写好的剧本,悲惨的过往无法更改,毁灭的终局亦早已注定。 他挣扎来去,不过是被困于轮回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哪怕他能掀翻棋盘,终究也跳不出这方世界。 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那是无尽黑暗漫长生涯中的,一线曙光。 因为有了裂缝中透下来的光,所以原本枯燥无聊的世界,突然多了丝新鲜感。 就好像千篇一律的无聊游戏,突然多出个有趣的队友,那无聊也会变得有聊。 就比如现在,他又有了重新复仇的兴趣。 扶渊把矛头直指玄一宗宗主,也是现在的正道魁首,顿时那些叫骂声都停了下来,所有人不再说话保持安静,就连向月也停在原地,不再继续往前。 在那群修行者当中,有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一身白色长袍,黑发简单用布条绑在脑后,看不出具体年龄,那双平淡的眼睛望过来时,却好似能让人的一切无所遁形。 从出现,他很安静,没有开口说话,似乎没什么存在感——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看向他,敬畏地保持一定距离,没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 一片死寂中,费无隐抬眼望向扶渊,淡淡笑了笑。 无形的压力似乎瞬间消散,他身后的人——尤其玄一宗的弟子,见扶渊如此污辱他们心中的神,一个个出离愤怒,比知道扶渊是灭世者时更愤怒。 “放肆!道魁的名字岂是你这个灭世魔头能随意叫的。” “你扶渊祸乱天下,带着饿鬼肆虐人间,还有谁是不知道的吗?别说的自己好像是被陷害的一样。” “对啊,还有你身边那个路行雪,在洗雪城时便暴戾无道,刑杀城民,两人根本是一丘之貉。 “不错,这两人不除,天下不宁……看看现在的雪月宗,连自己出身的宗门都不放过,可想而知,这天下宗门,必会遭此二人毒手。”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誓要将路行雪与扶渊两人钉在耻辱柱上。 这两人罪恶滔天,天下人讨伐他们再正确不过,要是自觉一点,就该自戕以谢天下。 那些话,姬明堂与燕寒空等人听了都气愤不已,但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却不为所动。 路行雪表情平静,扶渊更是看戏似地看着那些人,好像要看看他们到底能说出些什么花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胥游再也忍不住,大声反驳起来,他以前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肆意给路行雪添加罪名,这样一来,无论怎么对待路行雪,都能变得名正言顺。 那时他受制于蛊,不会去分辨,更不会查证,理所当然把所有罪名往路行雪头上推。 然后得出结论,此人确实该死。 但那些罪真的是路行雪犯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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