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材店配套来了两名壮汉帮忙搬运亡者,廉哥儿尚未满二十,孑然一身不宜久放。等木棺盖板定钉,明日一早就要运到山里去安葬。 大金这个时候情绪又崩溃了一次,不过这回还好,只靠着小金抽泣片刻,把安放廉哥儿的木棺来回摸了好几遍。 “起丧鼓,跨火盆吧。” 这是柳丰村特有的习俗,三声丧鼓提醒亡者到时候该上路了,至亲之人跨过火盆烧纸引路,做阴阳相隔最后的送别。 寿材店里的人不清楚谁是亡者至亲,见众人都跟在宋楚云身后,便把鼓槌递给他。 宋楚云自是不接的。 “来,大金,你起丧鼓,送他最后一程。” “这.....主家,我到底不是他的什么人。恐怕廉哥儿泉下有知,会嫌我莽撞,要不高兴的。” “怎会,他一生所求就是被人真心相待。有这么个人相送,若他能泉下有知,一定高兴。” 大金原本还有些犹豫,怕自己强占了身份。见宋楚云执意劝说,索性咬咬牙狠下心,接过鼓槌就是一记猛敲。 “咚!” “咚!” “咚!” 三记响声惊起林中歇鸦,深浓的夜幕不见半点月色,狂风作肆依旧,而雪未停。 丧鼓起,与廉哥儿相识的几个人纷纷靠近到木棺边,小金先往棺里放入一缕扎好的骡子毛,那是从宋初八颈后最柔软的地方上剪下来的。 “廉哥儿生前可喜欢咱们初八了,说它性子烈,跑起来像马一样。我还说等他身上的伤养好,扶他坐上去骑一骑,没想到.......” “别说这些了。”宋楚云暗暗捏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再戳大金的伤处。 小金心领神会,抹了把脸,把位置让给他哥。 嘴笨的人本就不善言表,何况是这种时刻。大金舒出口长气,往木棺里放了包烙饼。 “上次那个烙得匆忙,太硬,你肯定吃不惯。这次我很小心,连边上都没糊。” 这是一个粗糙汉子能给的最大限度的温柔了,做点他喜欢的吃食,保他路上不忍饥挨饿。 “夫郎,你也说点什么吧。你们这样要好,我知道的,其实你比我更伤心。” 唐恬最难过的顶峰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如宋楚云所说,只有遗憾。 廉哥儿好不容易逃出牢笼,本该享受一段平静的日子,可他连上街转转都来不及。那些一同上茶馆听书、吃薄皮馄饨的快乐恍如昨日,却也只能留在昨日。 唐恬没开口说话,他把一支打磨光滑,雕了山茶花的簪子簪在了廉哥儿头上。那是他自己做的,答应廉哥儿,等他回来要送他的拜师礼。 “时辰不早了,盖棺吧。” 得到小夫郎首肯,寿材铺的两个汉子立即抬起棺盖,严丝合缝的与木棺衔接,而后八枚长钉钉入。 从今伊始,这个短暂相识的小哥儿就彻底成为了他们的回忆。 - - 虽然寿材铺的木棺做工一般,但他们的售后服务很到位,会一直等到翌日出殡,把人入土埋葬好后才结束。 廉哥儿在大山里被遗弃,后来遇到养父一同住在山中小屋,也是在大山里消亡。唐恬听他说过对这片山林的热爱,所以他的墓碑依旧是置放在山里。 两个来帮忙抬棺的汉子在旧矮屋歇了一夜,这一夜宋家小院灯火通明,没有熄掉一只蜡烛。 等第二天一早,整夜未合眼的众人便顶着风雪送棺入山。昨晚三声丧鼓引来邻里好奇,他们拢着衣袖缩在墙角下闲谈,言辞里多半是对小哥儿不满二十的年岁喟叹唏嘘。 许是下了场大雪的缘故,山里的路更不好走了,好在人迹罕至,没有打搅到他们静默缅怀的氛围。 下葬的地方是唐恬选的,不在山口,也不在深山旧居里。 “这里往后是一片瀑布,他极会浮水。在这常住,听瀑布泉鸣,想必他会很欢喜。” 靠近水源的地方土质松软,底下有山石隔开,既好挖掘埋葬木棺的土坑,也不会轻易让木棺腐朽受潮。 大金知道这是唐恬深思熟虑后选择的地方,便不再多言,拿起镐头就和两个帮工一起埋头忙活。 三个汉子手脚麻利,不到一个时辰放置木棺的土坑就挖好了。按照惯例,得由亡者最亲近的人撒下第一捧土,大金想了想,决定把这个行使权交给唐恬。 小夫郎也不推脱,拾起把土洒在棺盖上,口中默念:“以后尘世间的所有苦难都将于你无关。廉哥儿,万望一路走好,早登极乐。” “一路走好,早登极乐......” 大金喃喃重复他的话,似是不忍再看那具棺椁,转过身去,飞速挥动镐头将土坑填成小包。 穿衣入殓、敲击丧鼓、火盆引路、盖棺入土,走完前头这些流程,最后一项就是立碑了。 宋楚云昨晚已经准备好了木板,小哥儿年岁轻,新丧第一年不能立石碑,按封建说法是会压住亲眷命数。 可总还是要立一个,回头清明上元才好烧点纸钱来寄托哀思。 在场众人识字的除了宋楚云就是唐恬,大金倒是有亲笔为他提名姓的意思。奈何木炭在手里局促的握了半晌,都没勇气说出他的真实意图。 “来,我教你。” 唐恬捡了支树枝在雪地上描刻,一笔一划,写的是廉哥儿的本名,齐悦。 做了这么久的便宜儿媳,临到入土,也该让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姓了。 大金下笔笨拙,却临摹的极认真,不顾雪化湿透膝盖,半跪在地上为廉哥儿写碑。 天寒风大,刚临上去的字迹不消须臾便干透。大金郑重的把碑立在土包之上,又洒下祭路的冥纸为他送行。 到此时,廉哥儿的后事全然安排妥当。 回想朝夕间,这场相识恍然如梦。也许随时日长久,有关于廉哥儿的一切都会被抹去痕迹。 但他们知道,在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一直牵挂着他。
第120章 前一阵冬雷轰鸣, 风霜雪雨,那阵仗确实骇人。可等到正临十二月光景,竟还接连出了两日太阳, 就很有点春日景鸣的意思。 自廉哥儿一事后,大金总有点闷闷不乐, 闲来不是给自己找一堆的活干, 就是坐在院里望天发呆。 宋楚云知道这种刚有点好感就猝然诀别的滋味更撩动人心, 是以只要不闹出什么不吃不喝的傻气幺蛾子,一切便都随他去了。 小夫郎沉默的时间也长, 偶尔透过窗扇看他在桌前坐一下午, 会让宋楚云有种回到了刚认识他的感觉。 “歇歇吧?抄这么久的书, 手该酸了。” 香甜软糯的玉米羹煮得正好, 虽说是在冬日里, 可有大棚保温还是鲜嫩饱满, 没丢失多少水分。 唐恬一闻便咽了下口水:“我昨儿去学堂找朱夫子,看见村里好几片农田里都搭了大棚,那好像不是我们家的田?” “是啊, 去年霜冻的厉害,就咱们家有大棚,种上了反季蔬果。我去买田的时候有人来求问方法,我想着又不是什么秘方, 就让大金挨家挨户的去教了。” “发家致富的本领也肯交教给别人,你倒大方。” 小夫郎嘴上揶揄着,脸上却露出许久未见的欣慰笑容。他在这里长大, 左邻右舍不少都是搭过话茬儿的熟人, 自然是希望整个村子的农户人家都有好收成的。 宋楚云这边得了夸奖还卖乖:“小瞧谁呢?这点技术就算发家致富的本领了?那等回头甜品铺子开起来,你岂不是要把我夸到天上去?” “美得你。”唐恬一嗔, 不肯好好吃零嘴,偏把身子赖过去要他喂:“等这个年过完,咱们的甜品铺就要提上日程了吧?” 宋楚云享受极了这种美人在怀边撒娇示好边畅谈未来的氛围,往圈椅里一靠,让唐恬能伏靠在他胸前。 “这不巧了么,我上午刚算完账,我们手里现在还有整整五十两银子。今年雪下得晚,这一季的收成不会太多,刚好满足下喜莱饭庄年后的供给。我已经让大鑫去找孙掌柜借牛车了,最晚小年前,各样蔬菜就能给他送过去。” 田里的事唐恬几乎没过操心,因而听宋楚云说道收成和供给,他不觉生起些内疚来。 “辛苦你了,身边就大金跟大鑫两个人,操持这么大几片田地。要是你这边人手不够,等年后春季开学我不去了,跟你一同下田,咱俩还能日日守在一起。” “傻话。”宋楚云哪里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低头在人鼻尖上留了个齿印当教训:“你只管去做你喜欢的事就好,人手目前还是够的。我有多年野外生存经验,命又硬,轻易出不了意外。” 宋楚云的战斗力说能一个打八个完全不虚,这点唐恬还是很有信心的。也许是吃一堑长一智,经过廉哥儿的事情后,对亲近之人便格外在意了。 “孙掌柜前几日来,给我透了个底,说今年气候有异,上头怕不是吉兆,专门请了一大批道人高僧来开坛祈福。如今淮昭镇上喜莱饭庄的名头最响,说是高僧们在镇里的吃喝都由衙门钦点,就安排在喜莱饭庄。” 僧人青灯古佛,常食素斋,这样一来,只要宋楚云这边的菜品能正常供应,等年过完就不愁攒不到盘铺子开甜品店的钱了。 “真好。” 唐恬听他如此说,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懒懒依偎在宋楚云怀里,放纵思绪去漫天游荡。 只要靠着喜欢的人,不用刻意去聊什么就能被很好的治愈。 玉米羹的甜味从碗里飘进鼻息,院里大金又去闷着脑袋砍柴了,笃笃声隐约传来,和有温度的暖阳一起催人入眠。 唐恬本来只想闭眼假寐一小会儿,来疗愈刚失去同伴的悲伤。不知是午后的天然困倦还是宋楚云的怀抱太过舒服,他寐着寐着,竟真的睡着了。 梦里他看见个带面具的小哥儿,折了只殷红彼岸花拿在手里把玩。尽管他看不真切那小哥儿的面容,可他很能笃定,对方一定是勾起唇角在对他浅笑。 那小哥儿停顿的时间不长,临溪照镜一番,把松散的头发重新用簪子固定。而后将一包装烙饼的包袱系在胸前,冲他遥遥一挥手,学着小家伙们骑竹马的样子嬉笑着跑远了。 唐恬后来回想起这个梦,总觉得那是廉哥儿在向他道别。 高兴之余不免惆怅。 笑得这样开心的廉哥儿,不知道会不会也出现在大金的梦里? - - 在短暂的两日回暖过后,柳丰村正式迎来了长达一个月的深冬雪季。山里封了路,而且看今年的雪量,恐怕到大年初五还不能解封。 去年过年只有唐恬和宋楚云两个人,今年热闹些,四个人能凑一桌牌来消遣。 宋楚云在部队生活时日久,唯一会玩的牌就是扑克。部队里不兴玩麻将,连带着他连几个筒万条怎么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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