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鲤抬头笑笑:“我不难过,看见这个小世界里,苏妄在这儿安稳生活,这是我近段日子最开心的事情。” “可师姐昨天还说,和我看枫林海才最开心。” “好好好,我方才说的不算,还是和你在一起最开心。”岁鲤经车熟路地转口哄人,“和你去从极之渊很开心,和你看高山雪原很开心,和你做什么都很开心……我最喜欢你了,好不好?” 宋远抿着嘴笑:“那还买不买豆糕?” “买买买!” 自将一切归还北萧山那日起,她便与过往做了告别,其中也有眷恋与不舍,尤其对苏妄,她有很多遗憾。但余生还长,人总归是要朝前看的。 昨日如逝水。 这里很好,可往后的日子啊…… 岁鲤钩住身边人的小拇指,声音轻轻,像是在说悄悄话。 “我最想留在的地方,是你身边。” 番外二 无妄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距离司幽谷遣散弟子已经过去两月有余。即便是最不愿离开的三师侄,也早在七日前搬了出去,可苏妄站在山脚,仍旧感觉下一刻就有采买的弟子蹦蹦跳跳地要下山来,沿途遇见她,说不定还要与她问个好,问她一句:“小师叔好啊,要不要帮你捎带些小零嘴或是新出的话本子?” 但师父身死道消,师叔师伯们在秘境中遭遇险境,被北萧山掌门趁机重伤,便是司幽谷这块地方都被笼罩在一个法阵下,被吸取灵力抽调到了别处,日益衰落。即便她心存侥幸,希望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却也不是真的脑子发浑,分不清希冀和现实。 为了争夺仙道宗门排位,北萧山使尽手段。苏妄不是没试过揭发他们,但她没有证据,人微言轻,其他宗门,身居高位的听不见她的话,听得见她说话的人没有远见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愿意为她这一句话得罪北萧山,不多久,她的声音就被盖下去了。 整整两个月,她东躲西藏,兴许是那些人见她收了声,觉得她是怕了,于是没再追捕,她便如此捡回这一条命。 今日苏妄也不是特意过来,她只是藏得太久,想出门买个桂花糕,买完揣着油纸包,习惯使然便走到了这儿。 记得三师侄离开那日下了小雨,她撑一把伞站在远处目送他。 她这三师侄,好吃懒做,平日修习也不勤勉,嘴上说着对法阵感兴趣,也没见他看过几本书,逮着空就往山下跑,满脑子吃喝玩乐。没想到司幽谷出事,他会是最后一个走的。 日渐西移,薄有余晖。 苏妄抬头,瞧见几只鸟儿飞了过去。 鸟雀在日暮之际还能回树杈之间搭建的窝里蜷着,她却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要说羡慕几只鸟也怪可笑的,但不得不承认,她就这么可笑。 苏妄念着过去,抬眼看前路,她有些迷茫。 而这一迷茫便持续了三年整。 一边是不想面对自己的师门被毁人去楼空,一边是她也没有信心自己真有能耐向如今最负盛名的仙门复仇,她说是二代弟子里的小师叔。但在此之前,也不过是个修习闲散万事不愁的姑娘。于是她选择了逃避。 三年,她去了许多地方。 见到了几个离开之后道心涣散、不再修习的弟子,看着他们回归凡尘、成家立业,好像从未踏上过修习之路。看到了师父曾与她描述过的高山雪原,一处一处,对上她曾经的想象,又将那些想象中的场景覆盖。 弟子们过得不错,雪山天河风景很美,可她不甘心。 她每走一步都要回头想司幽谷,都要问一句,凭什么呢? 凭什么北萧山在做了那些事情之后依旧受人尊敬?凭什么她只是想要一个公道却被迫噤声,连句实话都不能说?凭什么在司幽谷没了之后,是她在痛苦逃避? 不是说天道昭彰吗?为什么她看见的是这个世界善恶不分才是常态? 既然天道不公,那这个公道,她自己讨。 三年过后,苏妄取出自司幽谷灭门便尘封在储物袋里的离火双刀。她回到司幽谷山门下,坐在不远处的摊子里,要了一碗馄饨。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说是一次次不甘、一次次怨恨累积下来,其实也是最初便打算过的念头,只不过当时不敢,现在敢了。然后发现,再难的决定,真做起来也不过一瞬而已。 苏妄一勺一勺地舀着碗里的馄饨,等这一碗吃干净,放下银钱,最后看一眼司幽谷。 她或许没有办法斗赢北萧山,但只要能让那儿乱上一遭,只要能给那些老贼添个堵,这一行便值得。 苏妄轻笑,撂碗,恰时起了阵风,风声猎猎,乌云沉沉,天色陡然阴暗,没有缓冲,一落就是大雨。滂沱雨势之中,苏妄直直向北萧山行去,发带随衣袂翩飞,发尾也散在雨雾里。 苏妄一身好本领,北萧山的入门比试,她通过得很容易。 与她料想的一样,北萧山的一切都令人恶心。 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初入山门予她善意的小弟子,另一个便是大师姐岁鲤。 真说起来,苏妄宁愿每个人都薄待她。人类的感情太复杂了,能够尽情去爱或尽情去恨都是好事,朝着一个目标前进,人才能活得轻松。带着恨意活在这里,所有的苛刻都只能叫她心志更加坚定,至于其他,她并没有那么在乎。 只是很可惜,未来猜不到。 后来苏妄常常会想,要是她没有遇见过岁鲤就好了,再或者,岁鲤如果不要那么多管闲事,不要那么在乎师弟师妹们的感受就好了。 虽然不想承认,可她确实因为岁鲤动摇过。她眼看着那个师姐将她捂得好好的冰块拿出来,放在阳光下面,她明明是不愿意的,可冰块还是化了。 然而,就在她动摇得最厉害的时候,渡洲除妖,她遇见了她的三师侄。原来他说喜欢阵法不是玩笑,他是真喜欢啊。 好可惜,以前没发现,还骂了他那么多次,错怪他了。 也就是那一回,岁鲤在山洞里失踪,小师侄身死。 她终于又捡回了自己的冰块。 再后来,便是北萧山分编了一只小队,专门处理妖邪魔怪一类的难事。 她拼着口气,使尽全力,每回试炼,都带着一队人马直冲。她不在乎北萧山的人命,更不在乎自己的。在她看来,北萧山有所损失是一件痛快事情,她乐得看见。 却没想到,凭着这股子不要命的劲头,她每回的成绩竟都不错,到了最后,所有人都说她更勇敢更果断。反而是北萧山大师姐岁鲤,在她的衬托之下,显得能力不足,惹来许多流言。 苏妄偶尔想想,自己都觉得讽刺,觉得这是天大的玩笑。 但她无人可说。 夜下无人时,她坐在山顶,望着月亮,有些想司幽谷,有些想小师侄……有些想岁鲤。 不知道岁鲤怎么样了,他们都说岁鲤讲不定死了,可她不想信。事实证明,她不信是对的,岁鲤没有死,只是遇到了一些意外,耽搁了回程。 苏妄与岁鲤匆匆见了一面,又急匆匆离开,这次的任务凶险非常,她险些把自己搭在里面。却不是因为对敌,而是她战斗时分神,想起岁鲤叫她回了北萧山去找她。 但是和那个讽刺的笑话一样,她还是无人可说。 大概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即便再怎么装着无事,装着寻常,那都是装,不是真的。 再回来时,岁鲤只一句对于瓷瓶的提醒,她就绷不住了。 其实那些话不该说的。 离开岁鲤的住处之后,她走在回路上,抹了抹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累。 而命运的齿轮也终于转到了最后的时候。 苏妄每一回出任务都是视死如归,从没怕过。但此时躺在泥沼里,她想,从前不怕,或许是因为她没想过她真的会这么早死。 说来真是奇怪,还什么都没做呢,她居然就要死了? 还是死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看周遭情状,天地埋骨都是幸事。但更大的可能,是在她死后,有食腐鬼将她当作美食。她微不可察地皱皱眉,想想就恶心。 然而,就在意识消散之际,有人乘剑踏风落在她的身边。 来人形色惊慌,将她揽在怀里的动作却轻柔。 来人连声唤着:“苏妄?” 苏妄想笑却没有力气,只在心里念了一句,有人埋我了,真好。 可惜是北萧山的。 为什么岁鲤偏偏是北萧山的呢? 唉…… 耳边人声飘忽,时间的流逝也变得不甚清晰。倚在岁鲤怀中,最后的时间里,苏妄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可在师姐怀里,她很安心。 浓稠夜色里,朔风狂躁,薄云散去,月光隐淡。 司幽谷最后的弟子死于南巳冰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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