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下好了。 想到送到将军府那次次被退回来的东西,想到那送来的种子。杜属善背过身去,佝偻的肩膀颤抖着,缓缓抬手擦了擦眼睛。 他算是知道将军要做什么了。 “这日子,肯定越来越好。” 杜勇全看得不是滋味,扶着他爹的手,坚定道:“肯定。爹,我肯定跟着你好好种地。我儿子也跟着你种……” “嗷!疼!” 杜属善结实的手狠拍在他背上,不忘数落他:“你就算了,还想让孙子跟着种地。我杜家就不能出一个读书人!” “能……能,爹我错了!” 与野树弯村相似的一幕在各个村子里发生,这个盼来的秋季,像落在干涸土壤里的一滴雨,让地里干涸得要死亡的弱苗的希望。 是农人的希望,丰收的希望。 * 八月是农忙的季节。 收谷子、收麦子,地里春季种下的庄稼都要趁着这个时候赶快收割下来,晒干,贮藏。 太阳依旧热烈,农人躬耕,不畏炽热的阳光。紧盯着地里的庄稼。 沟壑满布,泥土一样颜色的手捡起地里掉落的穗子,一粒不放。 北边大营。 焦西河站在路边,看见风吹麦浪,晒得黢黑的脸上尽是笑。 他手下专门负责屯田的将士们尽数下地,以一个个方块形状的地块为单位,各自收割而去。 天高旷远,蓝色干净得近乎透明。白云团团,像草原上的绵羊,三两只在这方天幕落单。 阳光正好。 “将军!你也要下地?”焦西河有些懵。 燕戡:“废话那么多,快点收。要是有一点损失,你每天少□□。” “那可不行!” 戚昔撑着燕戡强制塞到手里的伞,闻言笑了一下。 他撑伞绕着田块一一去瞧。阿兴跟在他身后,嘚吧嘚地说着这边的情况。 戚昔是第一次来,与这边比起来,府里的那点地简直不值一提。 几百亩的地格外平坦,长河弯弯如一条银链从中间流经。两岸的谷子硕果累累,金黄灿烂。风拂过,满是谷子的清香。 “这边的地厚,但缺水。所以往年也种不出多少粮食。今年肉眼瞧着是要比去年壮实些,就是不知道最后能得多少粮食。” 阿兴长叹:“要是这里有大清河那么多水就好了。” 戚昔问:“往年亩产多少?” “一百斤出头,百五十斤都没有。” 谷子,也就是没脱壳的粟米。在戚昔的上辈子,普遍一亩地能到四五百斤,现在的一百出头。比较起来,上升的空间挺大的。 戚昔安慰他道:“要是一直好好保持肥力,再选育良种,慢慢的就会看到效果。” 这里的土层厚是个优点,就是缺水。 这个地方有一条山上来的河,里面的水是雪水。将士吃喝跟种庄稼都是靠着这个。 单靠这一条河来灌溉这一大片的地,时间长了,河水不至于断流,但流量肯定要少不少。 就像阿兴说的,这里有大清河那么多水量就好了。 大清河是北地最大的一条河,从却蒙山发育,一路汇聚各个支流,往东北而去。 戚昔望着这连片的地,看着人若小小的蚂蚁一样在其中劳作,就为了一口吃食。 他眼珠微动,轻声道:“其实要是有那个余力的话,可以修水渠。将大河里的水引过来。” “郎君有办法!” 耳边炸响,阿兴兴奋的声音闹得戚昔有点耳朵疼。 戚昔偏了偏头,无情打破他的兴奋。 “没那么容易。”戚昔回看,目光落在了地里忙着收割的燕戡身上。 “若真要开始,无疑是个巨大的工程。一年两年都不一定行。” 造大坝,建水库,挖水渠……在这个地方,无论哪一项都要人力来。 且不说现在内忧外患,燕戡两边都需要防着。也不知道抽不抽得出这么多的精力。 阿兴还是亮眼泛着光,半点不死心:“郎君,要不你先跟将军说说,要真的行,咱就做。” 戚昔看他:“你们这地要一直种下去?” “呃……”阿兴挠头傻笑,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但要是粮食够,肯定不会一直种下去的。”他们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种地的。 那要是不种了,这地儿离城里又远,要是给百姓,应当也没人乐意来。谁家种个地要离家二十里。 戚昔:“一步一步来吧。” 若真要一直种,这水渠必定是要修建起来的。 走了一圈儿,戚昔额角出了些汗。他原路返回,见燕戡那块地已经收了一半出来了。 戚昔抬眼望着着天。碧蓝如洗,浩瀚苍茫。这般纯净的苍穹也就只有这里见得多了。 “阿兴。”戚昔被太阳刺得闭眼,“让后厨把我们带过来的凉茶煮了。” “是!” 阿兴跑了,戚昔也不在外面站着,进了帐篷里。 这营帐是燕戡的,里面稍大,中间放着一张大桌子。几把椅子。再加上一个床,比家里没人睡的屋子还要空荡。 戚昔收了伞搁在桌子上,指腹擦过木桌。沾满了灰尘。 想着这几日要住在这儿,戚昔绑了袖子,端着架子上的木盆出去。 大营的面积不小,一顶一顶的小帐篷围着中间的大帐篷。要打水需要穿过小帐篷,到火头军营。 这边灰尘多,为了方便,戚昔穿的也是深色的衣服。但他长得实在是好,皮也白,一路走来尤其引人注目。 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都停步。 “咱这儿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小白脸?” “呵,你有本事大点声儿?” 他们当兵的都看不起那些在京都吃香喝辣的世家子弟,都是酒囊饭袋,一群纨绔。 但能到他们燕家军军营里的小白脸,没个大背景鬼都不信。也就只有这个傻子敢说出口。 戚昔还算不上小白脸,只一身如竹的君子气质,过于斯文,所以在这个满是糙汉子的军营里格格不入。 “夫人好!” 见过戚昔的小兵一声吼,其他围观的人精神一振。 夫人! “你他娘的,这是将军媳妇儿!” “遭了,我刚刚说的声音小吧,他没听到吧。” 两人嘀嘀咕咕,神色紧张。周遭的人不免都远离了他俩,站在一边冲着戚昔咧嘴笑。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都有点傻。 戚昔对着面前紧张得脸都红了小兵笑了笑,又淡然从两人身边路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燕戡相处久了,没克制住,幽幽留下一句:“我听到了。” “嗷!我死了!”那人像被踩了重重踩了爪子的猫,炸着毛又跳又叫。 他哭丧着脸,对着远去的戚昔高喊:“夫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夫人您大人有大量……” “行了,人都走了。再大声点,现在全部人都知道你得罪将军夫人了。” 戚昔进了火头营。 阿兴正跟里面的兵说着话,见戚昔来,忙道:“郎君怎么来了,凉茶快好了。” “我来打水。” “我来就是。”阿兴站起来,拿过他手上盆。 戚昔对里面看着自己的十几个人头稍点,目光掠过案台上的菜。 等接过阿兴已经打好水的木盆,看他似乎要跟着自己,道:“你在这儿忙,那边不用你。” 说完就走了。 等阿兴回头,看到十几双眼睛里闪动着八卦的光。 “那是……将军夫人!” “是个男子吧,怎生得这么好看。就像……就像伙头雕的花萝卜似的。” “哈哈!!!去你娘的花萝卜。” 阿兴皮子一紧,下意识看向帐篷外:“得了,甭说了。要将军听到了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真有这么……”那人想了半天,改口道,“将军真喜欢?” “呵,不喜欢干嘛要走哪儿都想带上。小心点儿吧,不该说的不要说。不然被逮住了别怪兄弟我没提醒。” 戚昔回去的路上,把他当猴儿一样围观的人多了。他就疑惑,这些兵不用训练吗? “夫人!” 哟呵! 一群躲在帐篷边的兵看着那从前头迎来的人,眼睛骤亮。人群中响起飞速议论的嗡嗡声。 戚昔:“你来做什么?” 燕戡接过他手里的木盆,冷冷扫了一眼围观的众人:“看什么?太闲了?” 有厚脸皮的接嘴道:“没有没有,我们不闲,等会儿还要训练呢。” 燕戡掀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不用等会儿了,这会儿吧。” “去集合。” “啊?!” “正好看看你们这段日子有没有偷懒。” 说罢,留下一地的鬼哭狼嚎! “是谁!究竟是哪个驴蛋说的夫人好看!” “啊啊啊!!!我要宰了他!” “怎么办!怎么办!活阎王肯定要上手,不是也要脱层皮!” 看着这些熊一样的汉子哀嚎,悄摸摸跟过来的阿兴呵了一声,手臂一抱,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过将军过来本来就有这个目的,只不过这次没提前告知而已。 他阴笑两声。 “阿兴!”有人听到声音忽然转头,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阿兴,你小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将军这么护人!” 阿兴幸灾乐祸:“你们没问,我干嘛要说?” “阿兴我跟你拼了!!!” 阿兴哈哈大笑着,脚下一溜,跑得飞快。 * 营帐内。 燕戡拧干帕子,自个儿抢着把桌子擦了。 戚昔看了他一眼,又去拿了一根。 “夫郎,你……” 戚昔:“收拾个屋子而已。不要说话。” 想着之前阿兴说的那话,戚昔难得也想到自己以后。他想了想,问:“燕戡,你会一直待在北地吗?” “燕戡?” 燕戡闭着嘴,冲着他笑:“唔唔唔。” 戚昔无奈,怎么这么幼稚。他轻声道:“可以说了。” 燕戡收敛笑容,心中思索,随后认真道:“能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也说不准。不过夫郎要是想回京都……” “我不回。” “我也不让。” 两人异口同声。 戚昔气笑了:“那你还说什么回京都。” 燕戡看着他笑,自己也笑。他将帕子一搁,走到戚昔身边低下头赖在他肩膀:“我会让夫郎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戚昔一怔。 过了会儿,他才道:“我是想问,北边的地你打算一直种下去吗?” 燕戡直起身,缓缓贴近戚昔。直到鼻尖碰了鼻尖,戚昔依旧安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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