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烤热乎了,范理也学宋清的样子,脱了鞋袜上自己的床铺,搬出小书桌来为这批货规划售卖路线。起初他也没这么不拘小节,后来见宋清这样实在舒适,便也这般做了。 左右这间仓房只有两人住,别人也不知道他们内里什么样。 “哎小宋老板,你说的那个赌石当真靠谱吗?”盘算到马家带来的一批翡翠原石,范理忍不住担忧。 马家在泞阳县做玉石生意,先前宋清送给沈之洲的玉饰基本是在马家铺子里买的。 说起来,马家现在当家的老板却不姓马,而是原来马老板的遗孀马老板娘。 泞阳县往南去有个圆石县,是专产玉石的,地方偏僻,路也险峻,以前路上还有一批山匪。而马老板家往上数三代就在两县之间活动,早都垄断了泞阳县的玉石生意。 不过这也是人家该得的。约莫十来年前,老板娘的丈夫跟着公爹去圆石县进货,回程途中遭遇山匪,两批人马打斗起来。 在穷山恶水的地方做生意就是这样,你不狠就站不住脚跟,谁更狠更有魄力谁才能赚到这笔钱。在官府完全不管你死活的情况下,你就只能自个儿立起来。 马老板娘的丈夫死在了混乱中,公爹也受了重伤,马家各个心怀不轨的分支也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老板娘是个有本事的,丈夫丧事还没办完,几岁大的闺女、身受重伤的公爹、整日以泪洗面的婆母,哪个身边都离不得人。 老板娘硬是咬着牙,一番铁血手腕下来,把乱成一盘散沙的马家又聚在一起,带着马家持续回血,这几年已然跻身泞阳县头批富商之列。 这次走商,老板娘从最初就加入进来,后来听说改道去江南也没能动摇,亲自带人去圆石县进了好几批原石,数量之多足有往年的四五倍。 她马家的生意跟走商多像,自然比其他家更清楚走商能带来的暴利。 范理头疼的却也正是这批原石。这是原石,不说开出来的翡翠水头如何,就是里面有没有翡翠都难说,谁会花钱当冤大头? 可马老板娘非常坚持,声称马家世世代代都和玉石打交道,最是清楚相玉术,既然要去江东,便和江东玉行切磋切磋。 再看随行的马家众人,口径出奇地一致,没哪个有二话。 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范理就问到宋清头上来,企图得到一个有话语权的盟友,俩人一起解决马家的事情。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问还正好给马家送去了强有力的盟友! 宋清只听了马家带上船的是一批原石就表示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范理后面的话都一笑置之,甚至拉上他去找马老板娘,当着他的面和老板娘讨论了一下午赌石的事情。 听了两人的对话,范理本就发疼的脑仁恨不得爆炸开来。这赌石听起来和赌/博没甚区别,但凡做生意的,没有那个敢沾染这东西,要是家中子弟碰上了,不被打死也要脱一层皮。 “小宋老板你说句话,我这心里没底得很。”见宋清埋头写书信,范理便放下手中的毛笔,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宋清笔下一点停顿都没有,头也不抬地说:“不靠谱。” “当真?那你为何不和我一同劝住马老板娘?”还给她瞎出主意? 后半句没说,虽然事实就是这样,但小宋老板不是这样的人。 糊弄不过去,宋清只好搁下笔,正经回道:“赌/博我不清楚,但里面的腌臜手段也听过不少。赌石不一样,一部分取决于相玉术,一部分也取决于运气,基本没有做手脚的余地。” 以现在的科技发展水平,赌石一旦做了手脚,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见范理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宋清无奈笑道:“总之你就等着看吧,马老板娘是个中行家,这事儿做不成功的后果她肯定考虑到了,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撂下这么一句话,宋清又埋头写信去了,不再管范理是不是还在唉声叹气。 很快,商船靠岸了。整整五艘,每一艘载重都可以达到十五吨,全部停靠在码头很是壮观。 看见一次性来了这么多货船,等在岸上就着凉水吃粗面馒头的脚夫纷纷停了动作,站起身来往船上看,看清了上面满满当当的货物,当即兴奋地和关系好的脚夫交谈起来。 往常也有货船,但从没有一次来这么多的,有些和码头鱼把头关系不算好的脚夫便接不到活儿,只能干看着人家挣钱。 像这样这么多货船的,货物指定不少,就是码头所有的脚夫都动作起来,说不定一下午都卸不完货,那就人人都有活干有钱拿了。 这时候鱼把头也不会难为脚夫,否则货商看你手下人少、卸货慢,指定找别人去了,一个码头又不是只有一个鱼把头。 高兴是高兴,一干脚夫们也没有立即涌上去。 货商刚到,还要下船现找落脚的地方,一般都是找好地方才卸货,这样也省了运第二次的功夫。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船上陆陆续续下来百十来号人,看样子上面留守的人也不少。 “可算是到地方了!” “这脚忽然踩在实处,我还不习惯了!” 众人一下船,都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连素来不对付的黄老板和徐老板,也对彼此和颜悦色了两分,互相递了话头。 最高兴的还是一路晕船、在仓房里躺过来的那些人。 商队方从巫州上船,出发没多久就有人头晕、恶心甚至呕吐。按照船员说的方法做了,有些人过几天就缓过来了,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一点好转,就靠在路过的州城下船的那一晚续命。 如今终于可以在江州停驻,纷纷不约而同活过来,惨白的脸色也有些许回复,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不靠身边人搀扶、健步如飞了一样。 各位老板带着自家人分开来,在码头附近的酒楼客栈歇歇脚,也顺便吃点东西,还不忘让店小二催厨房做了饭菜送去给船上留守的人。 宋清和范理吃饭时向店小二打听了附近向外租赁的大院,吃完饭便一同去相看。最后相中几家都还不错,便回到码头将情况告诉同行的老板们,这才选定了落脚的院子。 落脚地一选好,各家管事便寻到了码头鱼把头,让带人卸货了。 一路护送商队过来的护城兵,有精神头好的也跟着卸货。虽然这一趟衙门给的不少,但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挣点额外的花费。 听说江南可是好地方,手上有点闲钱了,还能给家里人带些稀罕物回去。 次日一早,范理和宋清向江州知州下了拜帖,在等回帖的时候就各自出门打探江州情况去了。有缓过来的几户富商也闲不住,各自去城内游逛。 拜帖是借着户部尚书的关系下的。 当朝户部尚书何安祖籍江南,与江州知州是没什么关系,与江南巡抚关系可就近了去了。 江南巡抚的老师与户部尚书的老师系师出同门,两人算是隔了一层关系的师兄弟。这七拐八拐关系虽然远,但在讲究人际关系的这时候还是很好用的。 户部尚书何安只有何晏清一个子嗣,以后他的人脉都是何晏清的,何晏清又和孙淑一交好,四舍五入孙淑一勉强与江南巡抚是一个阵营的。 今日下这个拜帖,不求江州知州为商队开后门,起码看在他上司的关系上,不要过多刁难他们小地方来的商队。 一早下了拜帖,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接到了回帖,邀请两人于次日过府一叙。 于是次日,两人从各家商户准备的厚礼中挑选几份带上,浩浩荡荡去了知州府上。 拜礼的大头有马家一块水头极好的翡翠、徐老板家三十二原色的丝绸、李家一些比较珍稀的药材,还有宋清在船上专门搞了温房培育的猴头菇。 这礼品选的也有讲究。 那翡翠的水头就算在江南江东一带也算比较少见,不出彩却也不会出错;丝绸自不必说,是给知州府的女眷的,枕边风的威力可不容小觑;那些药材就是给知州年事已高的老母的,全了知州的孝顺名声。 这中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猴头菇,来头却是最大的。这猴头菇可是宫廷贡品,与皇家沾上边的,自然能体现出身价来。江州知州不管是自家待客时候吃还是送给顶头上司,都是拿得出手的。 为着徐老板家丝绸被选上了而自家的没被选上,才给了徐老板两天好脸色的黄老板,又恢复了与徐家水火不容的状态。不过徐老板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与他一般见识。 可不就是喜事嘛,东西送上去,要是得了知州府青睐,在江州境内不说打开整个市场,那也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果然,四件厚礼封上,起先一脸肃色的知州也露出了好脸色,没有刁难商队不说,还借了官府的人脉给几家牵线搭桥。 如若不是想做出政绩的官员,地方富商怎么买卖、期间是否有阴私,他是不管的。一来只要不犯法,官府便管不着,二来便是管了也没甚好处,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按照惯例,各家商行自然该做的礼数做到,该给的好处给上。但这也就是让官府别插手各家争斗,若有别处的商行想挤占市场,只要礼数周全、好处丰厚,官府自然不会阻止。 再加上顶头上司那恨不得拐了八里路的关系,开开后门、让江州商行别太过分,江州知州还是做得到的。 于是几日后,矩州商队开始接二连三活动起来了。 白溪村的菌干都是由李老板家一力承担的,几家商户能有这点家底,自然没哪个是蠢笨的,加上有范理在中间斡旋,完全不要宋清操心。 宋清只需管管果糖和马家的赌石就成了。 宋清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要他想出多么别具一格的营销方式属实是难为他。于是他也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打听了城里最大的点心铺子就带着果糖过去了。 虽然也有糖铺,但糖铺的规格都不是很大,远远比不上点心铺子。 江州最大的点心铺子还得是松香斋。 据说松香斋是百年老店,前朝时候就有了,不过那时候不出名。 先帝起义时,今上和先太后也跟着四处奔波。当时正是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军中粮草并不充足,先帝为做表率,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先太后与今上自然不能搞特殊。 不过今上娘胎里带的体弱多病,长此以往下去身子吃不消,身体愈发病弱。有一次实在是病得厉害了,随行的军医诊断之后直摇头,隐晦示意给今上吃点好的。 可病得这般厉害,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吃多少吐多少,腹中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便一阵阵呕出苦口的胆汁,哪里还吃得了军营里那些硌嗓子的粗粮? 恰逢当时的南征王投靠到先帝手下,见今上实在吃不下东西,便亲手做了一道松香百合糕送去给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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