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衙门,宋清径直去了北城一家纺织作坊。 现在的纺织作坊基本上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规模小、产量低、速度慢。但是人家有纺线织布的手艺,连自己家女孩和小哥儿也不传,只传给生了孩子的儿媳。这也是绸缎布料价格一直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 宋清能去一家作坊考察学习,还是多亏了东城黄家牵线搭桥。黄家是做绸缎生意的,每月都会收购县里大多数作坊的布料,因此倒是多一些门路。 到纺织作坊的时候,黄家的一个管事已经等在门口了。 两人也没多寒暄,打了声招呼就一同进去了。 一进门,天井里忙忙碌碌的场景一览无遗。跟一般人家比起来,显然作坊的天井占地面积大得多,满满当当没有一处空闲地方。 年轻汉子带着半大孩子,将从农户那里收来的苎麻一捆捆搬出库房;还没出嫁的姑娘小哥儿手脚麻利地把麻搓成线,一缕缕卷起来,送给一边的中年汉子捻纱上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织布在屋子里进行。两人没在天井里多加停留,一个小孩儿就过来领着去屋里了。 因着提前交涉好了,见黄家管事带着人进来,里面的老妪和几个妇人也没有耽搁,直接让出一台纺线机,从头开始一步步教宋清纺线织布。 一开始宋清还算手到擒来,等到上了织布机,脑子里的思路也跟着一根根麻线缠起来了,没多久就成了一团乱麻。 教宋清的老妪眼睁睁看着宋清一步步走上歧途,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要不是年纪大、经历得多,性子也温和了不少,恐怕早已经像教儿媳一样骂起来了,非要把他骂开窍不可。 “老大家的你手巧,你来教小宋老板!”再次纠正无果,老妪深吸一口气,转头把一边织布织得又快又好的大儿媳叫过来了。本来不想耽误了织布,实在是没法儿了。 几个妯娌和儿媳都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就没哪个不开窍成这样,真真是手脚分家了,是一回也不肯配合起来! 宋清窘迫地摸摸鼻子,也算是遇到职业生涯里的一大高山,朝着被逗得直笑的新师父道:“婶子多担待担待了。” 以前从没觉得他手脚不协调,看来是没遇到织布这回事。 “这有什么的?保管给你教会咯!”老妪大儿媳信誓旦旦接过教人的活儿,心里不以为意,她儿媳妇也有笨的,还不是给她教会了?再笨也不能笨到哪里去。 然而没过多久,看着猝然绷断的麻线,新师父也沉默了。 “小宋老板你这手脚是借来的吧?”还得是跟两个人借来的,不然不能这么各干各的,谁也不搭理谁。 幽幽的一句话,惹得屋子里的一干妇人轻笑不止,连被骂得最多的新妇也不由觉得自己勉勉强强够得上心灵手巧了。 屋子里六七个妇人,下到二十新妇,上到六十老妪,上下三代人轮番上阵,无一不觉得自己碰上了这辈子最大的挑战,这小宋老板当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啊! 一上午很快过去,宋清见时间差不多了,赶忙向众人说自己得回家给夫郎做饭去,得到首肯便一刻也不多停留,脚下生风离开了,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一直到回了衙门,看见嗷嗷待哺的夫郎,宋清才甩开脑子里的一团乱麻,重拾男子汉大丈夫的信心。 沈之洲看见径直走进厨房的宋清,下意识想弯弯嘴角,突然想到还有好几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赶忙压住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小表情。 一群孩子一人分了个南瓜饼,在石榴树下排排坐,听沈夫子讲小故事听得入迷,没人注意到悄悄摸进来的宋夫子,也没注意到沈夫子嘴角一闪而逝的一抹笑容。 “小宋老板又来啦?”正在唠嗑忙活的三个厨娘看见宋清,纷纷打了声招呼,给人腾出位置来。 农事官这个差事以前听都没听过,她们也不知道该称呼啥,便按着县里人的称呼来。 第一次看见小宋老板进厨房时,几人还小小吃了一惊,没见过哪家男人会管灶房活儿的。然后一想之前小宋老板开起来的砂锅粉铺子,还有沈夫子那一身给人精心养出来的气度,便也觉得合情合理起来。 现在在厨房见着小宋老板,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小宋老板来厨房的时候,几人都默契地让出主厨的位置,边打下手边还能偷师学艺哩! 请来的厨娘手艺自然差不了,可也不知道怎的,同样的东西就是做不出小宋老板那个味儿,更别说小宋老板做的一些菜几人连听都没听过。 前些日子小宋老板送来两筐菜,做了那什么西红柿炒蛋,红红黄黄的真是好看又好吃!就是不知道那个西红柿上哪儿买去,不然晚上回去了高低也给家里人炒一盘。 “周嫂,我在井里镇了两个西瓜,你拿出来切了给孩子们送过去,你们也尝尝。”宋清洗了手,捡起盆里洗过的辣椒,挨个儿把辣椒把儿摘了,“哦对了,还有孙县令那儿,送小半个过去,他们人少。” 这辣椒栽得晚了些,现在才长到两寸长,过个十来天才到正式吃的时候。宋清早都盼星星盼月亮了,今早摘菜的时候没忍住,一下摘了小半筐,除了杨夫子和舅娘那儿送了几个,别家都没舍得送。 厨娘也是第一次见辣椒,故而不知道还要把辣椒把儿去了。 “好嘞!”周嫂应了一声,拍完手上的黄瓜就往院子里去。 前几日那西瓜才成熟,几个厨娘一人也分了一块,这大热的天一口下去,真是凉爽得像是吃了两口冰棱子,不过冰棱子可没这般甜香! 宋清把摘好的辣椒分出一半,让正在烧茄子的胡嫂一并烧了,剩下的交给刘嫂切了。 起锅烧油,再度拿起那熟悉的大铁勺,动作大开大合地颠勺的时候,宋清恍惚有了挥斥方遒之感,仿佛和纺织作坊的那个宋清完全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织娘: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
第45章 乔迁 “宋夫子来了!”有鼻子好的小孩,闻到厨房传来的霸道香味,直接断言今日做午饭的是宋清。另外三个嬢嬢做饭也香,不过宋夫子做饭更香,他鼻子一动就能问出来! “把西瓜吃完,一会儿吃饭了。”沈之洲不多说别的,自己捧着一块西瓜啃。 “好!”一帮小萝卜头听沈夫子没说是不是宋夫子,默认今天就是宋夫子做饭,齐刷刷应了一声好,嘴上的动作快起来,没一会儿就把手上的一小块西瓜吃完了。 怕孩子小肚子也小,饭前吃多了别的一会儿吃不了饭,一人就分了一小块瓜。小萝卜头们都是饿过肚子的,吃饭的时候都很省心,不用人看着,就连最小的小豆子用筷子也十分熟练。 两刻钟时间不到,宋清就把菜全炒好了。青椒炒肉丝、拍黄瓜、烧茄子、三鲜汤,一荤两素一汤。平日里都是三个素菜一个汤,每三天吃一回肉,今天正好是吃肉的日子。 现在衙门里属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在吃食上只能做到吃饱而不太能吃好,但已经是孩子们在石岩镇时都没过过的好日子了。 十四个小豆丁不算多,加上厨娘坐了三桌还有空位,夫夫二人便单独坐一张方桌。 “试试刚摘的辣椒。”宋清率先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在沈之洲碗里。虽然沈之洲从没吃过,今天这个辣椒这般嫩,他应当吃得了吧?宋清也不是很确定。 沈之洲早在这个辣椒开花的时候,就听宋清念叨了,听着听着自己期许也大起来。跃跃欲试地把辣椒夹进嘴里,嚼了两下便觉得嘴里火辣辣的,刺激得眼眶一下蓄了泪水。 见沈之洲反应这般大,宋清有些诧异,先起身给人倒了一杯凉茶,然后坐下来吃了一筷子辣椒,明明一点辣味也没有啊? 再转头看另几桌小孩,虽然有一两个辣得斯哈斯哈的,也没沈之洲这么大的反应,一个个吃得开心得很。看来是沈之洲吃不了辣。 “呼呼!”沈之洲的唇瓣本来颜色就深,这下辣得鲜红欲滴,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凉茶,还张着嘴直吸气。 见人没得到缓解,宋清干脆从剩下的半个西瓜上挖了一勺瓜瓤,喂给沈之洲含着。 等沈之洲嘴里不辣了,宋清又给人夹了一根肉丝,“再试试这个。”今天总不能肉也不能吃了吧? 好在不吃青椒沈之洲就没这么大反应,宋清只得把辣椒全夹到自己碗里,不无惋惜地道:“唉,山猪吃不了细糠!” “肉丝好吃,香!”吃不吃那什么辣椒沈之洲倒是无所谓,只觉得这么炒出来的肉丝倒是比以前炒的好吃,也不能这么说,各有各的味道。 宋清挑完辣椒,摇摇头又夹了一筷子烧椒。这算是他给两人开的小灶吧,别的桌都没有,可惜了沈之洲没有这个福分。 烧椒里放好调料,拍了葱姜蒜进去,再拌上大舅娘做的豆豉,下饭得很,宋清能这么就着烧椒吃三碗白米饭! 吃完饭,宋清不得不离开温柔乡,奔赴纺织作坊。 实在学不会织布,宋清也不耽误人家,只在一边观察,看织布机的运作原理。眼睛学会可比手脚学会快多了。 没成想一下午过去,新式纺织机也琢磨得有了些眉目,一时间只觉得早上的自己十足十是个大冤种。 之后几日宋清就在家里或衙门画纺织机设计图,遇到问题时便去作坊学习学习,一来二去的还真让他学到不少。 等到新式纺织机问世的时候,两人的新家也落成了。 一大早,宋清和沈之洲就去县城买菜去了。 搬新房是件大事,得办进火酒也就是乔迁宴。昨日夫夫两人分头去请了村里、县里相熟的,今晚就要请吃饭。 其实在铺子里订了宰杀好的鸡鸭鱼肉,再去酒坊买几坛酒,就够办宴席了,其他米面粮油家里都有。因为买得多,铺子的老板问了地址,专门让人送到白溪村去。 村里办酒席都有专门掌勺和打下手的妇人,宋清已经提前上门请过,要做几个菜、都有些什么菜色也交代清楚了,只等禽肉送到家就能立刻开动。 再零零碎碎买了些花生瓜子和香辛料,两人一道去请杨夫子夫妻二人。早几天已经请过了,今日再去一趟以示尊重。 去过杨夫子家,下一目的地就是衙门。孙淑一是宋清的上司,于情于理礼节也要到位。主要还是因为沈之洲想带几个小孩子去家里玩玩。 这几日汪师傅铺子里的自行车三轮车卖得火热,但不是谁都买得起的,也不是谁家都愿意花这么多钱给孩子买。 有些心思活的汉子,一咬牙一跺脚买了车,专在县里几个城区之间拉拉别家孩子或者着急赶路的。 拉一个人挣个两三文钱,有时候生意好了一天下来也有五六十文钱。虽然和去人家做工的工钱差不多,却是轻松多了,也不用看管事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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