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时还以为自己扫了他们兴致,赶紧走上前问:“怎么不玩了?” 凌小川垂丧着脑袋,嗫嚅道:“三叔说,衣服脏了会被娘骂的。” 凌小宝还在牙牙学语的阶段,他重复着刚刚凌家华的口吻:“三叔说我们都是泥猴子,要像小舅舅一样爱卫生。” 说完,他仰着脸不解地问:“小舅舅,什么是爱卫生,什么是泥猴子?” 宋知时被他认真的小模样萌坏了,也不顾他身上的泥巴,一把把人抱起来:“泥猴子就是你们,你们都是泥猴子,我跟你们三叔是爱卫生,懂吗?” 凌小川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泥塘里移走,对着宋知时说:“才不对,三叔也是泥猴子。” 宋知时向刚刚陕上岸的凌家华看去。 可不是,不知何时对方保护好的上衣和眼镜上都沾满了风干的泥土,看着十分滑稽。 宋知时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没错,我们小川活学活用,真聪明!” 他笑得肆意,笑得开怀,阳光下,简直像个发光的玉人。 凌家华不知不觉就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才发现甥舅三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最后他也只能垂头抿嘴,提着另外两个侄子跟了上去了。 宋知时一回去立刻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他随手把脏衣服放在了炕桌上,就出门找吃的去了,回来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晒在了窑洞的二层平台上。 不用想也知道是凌家华洗的,顾淮虽然对他很好,但是衣服还是要宋知时自己洗。 宋知时很感激,他想找凌家华道谢,转了一圈却也没找到人。 嘿,这小子跑哪去了? 无拘无束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眼看假期还剩下两天,宋知时就想着还是先回矿上再说,等过阵子再来探望姐姐。 只是没想到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宋知时是梦里被喊醒的。 “知时,知时,醒醒——” “小馨发高烧了——” 宋知时刚想纠正凌家华的称谓问题,下一秒瞬间清醒,正对上对方焦急的脸。 “你说什么?” “小馨发高烧了。” “怎么会,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嘛?”宋知时来不及换衣服,直接穿上鞋子就奔向宋知音房里。 屋子里,暖水瓶大的一个娃娃,躺在摇篮里,她的小脸烧得通红,时不时大口地喘着粗气,甚至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宋知时看见她身上层层叠叠的厚被子厚衣服,直接炸了:“谁让你们裹那么多衣服的?” 刘莲香从没想过这么丰神俊朗的少年也会有这么凶悍的一面,硬生生吓得后退了几步:“是、是我,这是村里的土方子,说是发烧以后发了汗就好了。” 宋知时斥了一句:“无知,发烧的当务之急是散热。家华,你去打点冷水。叔儿,家里有酒精或者酒吗?先给孩子降温,最好是想办法把孩子送医院去,她年纪太小了,我怕……我怕会烧成肺炎。” 宋知音这下彻底慌了,这是她才一个月大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丈夫临走前交代她要好好照顾的…… “怎么会这么严重?她不会有事吧。” “都怪我,我这两天心情不好,是不是影响奶水了……” 宋知音慌张到语无伦次,她努力抓住宋知时,只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安慰。 可宋知时毕竟不是医生,他只知道小孩子发烧是真的很严重,如果得不到救治,在这个年代烧成傻子也是常有的。 于是他不断地安抚宋知音:“姐,这不怪你,小孩子本来就抵抗力差,生病也很正常。” 凌家祥在外面找了一圈,又急又怒:“这家里水都没有,哪来的酒。” 好在凌家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冷水,宋知时一遍又一遍地帮孩子擦拭身体降温,这才稍稍缓解。 夜更深了,虽然体温降了一些,但仍然没有回归正常温度。 宋知时不再犹豫:“不能再耗下去了,还是得送医院。” 凌保国说:“行,我去问老区家借驴车。” 宋知时摇头:“驴车不行,驴车太慢,有没有汽车类的,实在不行拖拉机也可以。” 拖拉机?这年头谁家有这个啊? 凌保国想了想,说道:“有,我们公社有一台,但是……这是公家的东西,不能私用,就算是要借也要有手续,还得加满油还回来。” “时间不等人,叔儿你去开吧,手续后补……”看凌保国还没动静,宋知时直接吼了出来:“人命关天,只能先斩后奏了,要什么油我都得加,我有的就是钱!” 凌家华手速极快地从凌保国腰间拿了钥匙,飞奔出去骑上自行车,向着夜色冲去。 凌保国急得直跺脚,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就算组织上惩罚他,也只能这样做了。 宋知音开始收拾东西做准备,刘莲香则抱着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哄,大家都在等凌家华的消息。 刘莲香问宋知时:“小馨这情况,送卫生所管用吗?” 宋知时沉默着摇了摇头,既然外甥女最后没有活下来,那么任何风吹草动都要重视。 “要不咱去乡里的医院?”他们乡下人就是真的生病,也很少去卫生所的,更别说去乡里了。 运动开始以后,斗倒了不少专家,现在别说乡里的医院了,就是省城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医术高超的医生。 宋知时第一次如此痛恨这个时代,要是21世纪,他可以直接开车送孩子去医院,他们可以去最好的儿科医院。如果是十年前,他们家随便一个电话,就可以召集全省城的儿科圣手。 宋知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去市医院,我有熟人可以挂急诊。” 他说得熟人其实是雷庆国的妹妹,只是他跟雷庆国也不熟,现在只能求助顾淮了。 整个大队只有两部电话机,一部在凌保国所在的大队办公室,一部则在全村最富裕的人家家里。 凌家祥带着宋知时快去往那户人家走去,他们院子里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惊动了好几户人家。 拨打电话的那瞬间,宋知时的手都在抖,他能听见胸膛里心脏律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耳膜。 重来一次,他虽然知道历史,却不知道过程,他不知道他的贸然干预是否会成功…… 也许小馨就是死于这场高热,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他真的好怕,好怕孩子就这么走了。 接电话…… 求你了,接电话啊……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大半夜的,你找谁啊?” 宋知时压抑着吼出那个心中默念几百遍的名字:“顾淮……我找顾淮,叫他接电话……” 宋知时的声音很不对劲,电话那头也猜到肯定是有急事了,半分不敢耽搁去叫人。 在焦灼地等待中,电话那头变成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喂?” “顾淮,是我,宋知时。” “我是顾淮,慢点说。” 顾淮的沉着冷静感染了宋知时,他快速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你帮我找雷庆国联系他妹妹,叫她帮我们找一个市人民医院最好的医生,我外甥女发高烧,已经一晚上了……” “好,你别急,我现在就去联系,你们带着孩子进城。” 电话挂断,宋知时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拖拉机的轰鸣声响遍了半个村落,凌家华回来了。 宋知时回到凌家,院子里已经挤了不少邻居,大家都觉得宋知时带孩子上医院属于小题大作了。 宋知时充耳不闻,上前直接抱过穿戴好的孩子,坐上了拖拉机。 宋知音紧攥着宋知时的手,却被宋知时拦了下来:“姐,你回去吧,你身体不好,不能吹冷风,我跟大哥一起去就行了。” 刘莲香赶紧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孩子,我也要一起去。” 宋知时想了想:“大嫂,医院有专门的护士可以照顾孩子,这个家里离不开你,你好好照顾我姐姐,我们先去了。” 这时,凌家华又站出来:“我也一起去,我来开拖拉机。” 凌家祥反对道:“我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老大,带好弟弟侄子。” 凌家华急了:“可是我认识路!我可以抄小路带你们去。知时,让我一起去吧。” 时间就是生命,能抄小路自然是最好。 宋知时立刻点头答应了。 “行,你也跟上。” 凌家华露出了这几天唯一一个笑容。 来不及多讨论,凌家祥兄弟还有宋知时三人,一起踏上了去市里的路。 山路并不好开,而且十分颠簸,凌两兄弟轮流开车,宋知时负责抱好怀里的孩子,不让她再受到惊吓。 一辆破旧的拖拉机行驶在黄土高坡的山脊上,从披星戴月开到霞光满天,一行人才灰头土脸地来到了市人民医院。 “医生,有没有医生——” 顾淮果然说到做到,凌家祥刚吼完一嗓子,早有准备的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接过了孩子。 简单地检查过后,孩子被带到了急诊室,宋知时一行人只能守在外面等待。 宋知时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脑袋一阵一阵抽痛,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抬头才发现是凌家华。 他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宋知时:“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嗯,谢谢。”宋知时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奔波了一夜,刚刚骤然放松下来,他差点睡过去,但脑子里始终紧紧绷着一根弦。 他要等小馨脱离生命危险以后再睡。 这时,一位戴着口罩的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凌小馨家属是哪位?” 三个男人异口同声道:“是我。” 医生惊讶地看着眼前中少青三代:“孩子爸爸是哪位?” 宋知时赶紧说:“我是孩子舅舅,孩子爸爸不在。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把手里的病历夹打开递给宋知时:“行,你过来签个字,去收费处结算一下费用,方便我们后续治疗。” 宋知时又问了一遍:“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没好气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差一点,再晚一点孩子就要肺炎了,以我们医院这个医疗条件真不见得能治好,你们做家长的也太粗心大意了。” 虽然被训了一顿,但得知孩子没事,三个男人终于松了口气。 宋知时对着医生千恩万谢,然后拿着单子去收费处结算费用。走到中途他就被人喊住了。 来人是个穿着老式护士服的姑娘,长得倒也算清秀可人,就是这身高……宋知时是个子一般,身材清瘦,但好歹是个男人,可对方却比他更健壮些,个子也要更高。 她走到宋知时面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道:“你就是宋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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