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时的脑海里蓦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如果他真的是贺顼的养子,那大概、也许、可能并不会伤害自己吧。 突然,宋知时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碰撞声,而发出声音的地方离他并不远! 宋知时赶紧起身,可能是他动作过大,让对方先一步发现了端倪,几乎是他追出去的瞬间,对面闪过一道人影。 “别跑——” “站住——” 宋知时紧紧跟上,两人展开了激烈的追逐。 跟上次不同,这次是大白天,整个厂房虽有杂物堆放,却也比胡同开阔很多,这使得对方躲无可躲,也无处可躲。 宋知时追得都快断气了,忍无可忍之下,终于朝着对方大吼一声。 “你究竟要藏到什么时候?姚、思、雨?” 对方一个趔趄,身形一顿,最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他、他赌对了,他竟然赌对了。 宋知时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对面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像雕塑般僵硬地站着,唯有紧紧攥着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宋知时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冲着对面喊道:“老朋友相见,何必一直躲着我呢?” 宋知时说完这句话本以为对方会像上次一样利用地形把他甩掉,甚至自己悄悄琢磨起了逃跑路线,过了一会儿却发现对方没那个意思。 在宋知时说完这番话以后,对面的人影终于缓缓转过了身,然后在宋知时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摘掉了口罩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温顺的脸庞。 与从前不同,这次他没有戴眼镜,书卷气息一扫而空,眼镜下是一双阴鸷狭长的眼眸。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嘴唇咬得发白,双眼布满了血丝。 饶是已经猜到了,可当真正面对面时,宋知时还有瞬间的怔愣,什么寒暄交谈,此刻的他通通都想不起来了,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木木地站在那里。 “知时,好久不见。” 终于,对面说话了,声音带着许久未开口的嘶哑。 好久不见? 哈哈哈,好一个好久不见! 宋知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真相被印证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滑稽的小丑。 “你……怎么不说话?” “我该说什么?给你问好吗?”宋知时摇唇反击道。 姚思雨苦笑道:“别生气了。”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姚思雨一句话引爆了宋知时压抑在内心多年的苦闷,他恨不得把这些年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全部发泄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宋知时有太多的疑问。 姚思雨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知时,良久,他才说话。 “为了救你们。” “救我们?”宋知时忍不住噗嗤一笑,如同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为了救我们,所以你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为了救我们,所以你就假装跳河自杀?” “对不起。” 宋知时把脸朝向另一边,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姚思雨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仿佛对面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死的?” 宋知时讥讽了一句:“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为什么要留下鞋子告诉别人我跳河自杀了?” 姚思雨了然一笑:“原来如此。” “你在河岸上故意留下鞋子,不就是想伪造自己跳河自杀的假象嘛,你知道黄河里打捞一具尸体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所以死无对证。可惜当时的我们悲伤过度,都被你糊弄了过去。” “对不起,知时,可是我真的是有苦衷的……”姚思雨再度道歉。 “苦衷?你的苦衷就是为日本人做事?” “可即便你我立场不同,我也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了刘志毅,起码他对你是真心的。” “不是我动的手!”姚思雨突然提高了音量,第一次情绪爆发了:“不是我!”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是谁造成的矿场爆炸?几十条人命啊,你说啊,只要你说,我就原谅你!”宋知时一反常态,步步紧逼。 姚思雨痛苦道:“不论你信不信,我真的一直把你当成朋友……” 宋知时驳斥他:“我们的友情就暗含着欺骗,算什么朋友?” 姚思雨闭上双眼:“是……是他们做的。” 宋知时继续逼问:“他们是谁?” “是潜伏在暗处的日方间谍,他们是我养父的帮手。” “当年顾淮的生母用一个宝藏葬送了几百个鬼子,但他们仍对这个宝藏传说深信不疑,所以在投降以后留下了一支精锐部队。这个宝藏大概率就是传说中的刘朔墓。” “所以他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矿场,而是刘朔墓里埋藏的珍宝……” “志毅是刘朔家族的旁系,是当年守陵人的后代,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墓道在哪里的人。”提到刘志毅,泪珠滚滚从姚思雨的眼眶落下,一颗又一颗砸下,直到浸湿了领口。 “他们用几十条人命,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用来遮掩他们的罪行?” “是的。其实我来河洛原本就是为了接近志毅,夺走他们家家传的地图。可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竟然对我那么好。”回忆起那段美好的岁月,姚思雨的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我不想伤害他,加上你们刚来我就已经知道顾淮在调查间谍的事情,是以迟迟没动手。可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用这么恶毒的手段先一步……” “知时,我恳求你,相信我一次,真的不是我动手的。” 宋知时本来还想奚落姚思雨几句,可看对方一脸颓态,便知道他已经得到了教训。 毕竟有什么,是比爱人死在自己眼前更残忍的呢? “那你现在告诉我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帮志毅报仇!”姚思雨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曾经的队友于他而言已经是死人了。 这样的姚思雨,跟以前那个文质彬彬的老师形象大相径庭,可以说判若两人。 “那个仓库是你引我过去的,对吧?”虽然是疑问的口吻,但宋知时的语气却很笃定。 “对,回首都以后,我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了,贺顼这帮人控制了我十几年,恐怕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狗给反噬吧!” “我听说他们为了以绝后患,要暗杀你们两个,特别着急地赶去河洛,但当我到那里的时候,你们已经撤离了。我没想到我们还能在首都重逢,为了你们的安全,我偷偷跟踪过你,可惜你特别机灵,总是可以甩掉我。”说到这里,姚思雨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似乎在讲什么有趣的笑话。 “你还有什么疑问,趁现在赶紧问我,知无不言。” “贺敏芝说,顾曼丽不是她杀的。” “是。” “嗯?” “因为人是我杀的。” “为什么?”宋知时问,随即反应过来那个救了他的神秘人,笃定道:“那天的人果真是你!”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群混混是顾曼丽和她表兄找来的,他们想给你一点教训,比如把你的腿打断,让你永远都上不了舞台。”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 “我从贺顼的资料库里,看见过对顾家人的介绍,他们仗着祖辈的功劳,素来行事霸道惯了。他们对你做的那些,根本不会感到抱歉。你是舞者,舞蹈是你毕生的追求,双腿是你的生命,他们想害你不能上台,就是想杀了你……” 姚思雨说:“知时,顾曼丽娇纵蛮横,在歌舞团搞小团体欺压弱小多年,她死有余辜。原本我想放过她的,那天她在我跟贺敏芝见面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暗指我们偷情,后来她意外落水……我只是没救她而已。” 听见姚思雨把杀人二字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宋知时不禁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可一想到对方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他又…… 姚思雨又问:“你可还记得那个姚春妹?” 宋知时几乎立刻就想通了,他不可思议地说:“姚师姐?难道是你让她陷害贺敏芝的?” 姚思雨问他:“你不好奇,为什么同样是收养,贺敏芝姓贺,而我却姓姚?” 这次,不待宋知时询问,姚思雨便自顾自地答了:“我的本姓就是姚,我家是安市有名的耕读世家,收藏了许多稀世古玩字画。思雨是我亲生父母给我取的名字。所以起码,我的名字没有骗你。” “二十年前,一伙人以鉴赏古玩的名义,盗走我家数十幅字画,我父亲被气死,母亲也紧随其后,一夜之间我成了孤儿。” “是贺顼出面收养了我,当时的我已经十岁了,知晓很多事情了,所以他一方面要用我,另一方面又防着我。他给我又取了一个名字,名叫贺云帆,把我上在了他一个亲戚的户口上。你们派去河省调查的人,查不出什么猫腻,是因为我就是姚思雨本人。” 宋知时突然想到了那个窃听器,他跟顾淮已经够小心了,却还是被对方知道了很多消息。 恐怕他俩的相识相知,也都是对方计划的一部分吧。 一想到这个,宋知时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之前身体不好,全是装的?”结合此前种种,宋知时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姚思雨没想到宋知时会问这个,一时脸上竟有点惭愧:“半真半假,接近你的手段罢了。” “为什么要接近我?” “顾淮的调查引起了我们的人的注意,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你。” 宋知时脸色一黑,继续问:“你跟姚春妹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族里一个堂妹,我们相认以后,她就选择了帮我做事。” “你为什么要她陷害贺敏芝?” “我只是想跟自己打个赌,赌贺顼还有一点人性。贺敏芝跟你一样热爱舞蹈,舞蹈是她的毕生所求,贺顼对她的定位是联姻,所以他把她安置在全首都优秀的歌舞团里。我让姚春妹陷害贺敏芝杀人,她为了前途一定不会认罪,自证就需要提供证人。而当天在场的人只有我跟她两个人,我是最有利的人证,一旦她把我供出来,警方一定会查我的身份,那我做的事情就可以摆到明面上。” “但贺顼制止了她,”宋知时想到了当时贺顼奇怪的言行举止:“宁愿自己的女儿背了这口黑锅,哪怕被总政开除,可能永远都要远离舞台,他也要保全你,不,是保全你们的秘密。” 只是如此一来,贺敏芝这颗棋子算是全废了。她从总政文工团辞职(实则开除),加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全首都都不会有歌舞团愿意接纳她了。 姚思雨笑了,笑得大声而又癫狂:“我只是试试。我以为他待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总是有几分不同的,或许会想别的法子保她,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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