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祂比起说是生命,更像是处理庞大规则的中枢,可融入了牧峥的规则和记忆的祂,似乎截然不一样了。 祂似乎是从那一刻开始,才真正活了过来。 祂放弃了抹杀谢以宴,于是不断被规则反噬。但祂心中没有半点后悔的情绪,反而很想见到谢以宴。 心……?祂这样的存在,居然也能提到“心”这个字。 这样的情绪让祂陌生,祂没有去见谢以宴,但是却克制不住地默默看着他。 祂看着谢以宴。牧峥死后,谢以宴好像知道是牧峥救了他,但他似乎并不难过。 他继续像从前那般在亿万世界中做一个流浪者,站在他身边的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祂注视着这一切,似乎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某一个寻常的日子,谢以宴突然回到了地球,去寻找牧峥。 可他没找到牧峥,直到牧峥的两位早已白发苍苍的父母说“从来都没有过孩子”的时候,谢以宴好像才突然明白。 世间已经不存在牧峥了。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存在这么一个人。 谢以宴面对那老夫妇时,只是轻笑一下。 祂觉得这个笑容似曾相识。 旧神湮灭,神界倾颓时,谢以宴看着堆叠成山的神明骸骨,也是这样笑了。 从此以后,依赖父神的祁不见了,只剩下到处流浪的谢以宴。 千万年过去了, 他看着谢以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很多人陪伴过他,但是旧神之后再无永生,那些人最终还是要离开他。 千千万万年,有许多人,也空无一人。 谢以宴遇到牧峥时,祂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邂逅,和那些淹没在时间之中的生灵没有任何区别。 规则的反噬越发严重,祂也有些厌倦了总是注视着谢以宴的自己。 厌倦……?祂居然也会有这种情绪。 可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凡人,对祂造成了天翻地覆的影响。 偏偏他爱的是谢以宴。 而祂爱的……也是谢以宴。 终于,那些纵容、不舍、厌倦……一切的情绪被杂糅成一团,最终被牧峥残破的灵魂唤醒。 原来这便唤作爱。 炎辛和牧峥的谋划其实也让祂受损不轻,几乎大半规则被重创解体,祂不得不陷入沉眠来养伤。 但祂不放心谢以宴,所以在谢以宴身上留下了部分神识。 谢以宴好像忘记了牧峥,这使祂莫名有些失落。 但后来,谢以宴又开始到处寻找牧峥,直至发现在时间长河中已经从未存在过牧峥。 当然从未存在过,因为牧峥已成为至高存在的一部分。 当初炎辛和牧峥的策划导致无数世界坍塌,也导致了许多世界受损,于是这些世界都被纳入了快穿部的管辖范围。 快穿部已经存在很久了,其实快穿部就是那些受损世界被损坏后需要修正,为此而成立的善后组织。 祂听到谢以宴说,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感,会让人痛苦到想要剥离。 祂明白了,那个毫不起眼的凡人,终究是在谢以宴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痕迹。 祂把谢以宴去快穿部的事情当做他去散心,也并没有去干涉。只是这快穿部似乎出了些问题,好容易才盼到谢以宴要出来了,他又被那些世界的力量卷进去了。 “把我拉回去被那些人蹉跎,是父神给我的惩罚么?” 大殿之下,祁宴挑眉带笑,可眸中却冷若星子。 “在小世界的苦厄都不过大梦一场,父神什么时候也这般心慈手软,重拿轻放?” 他的目光似谑似讽。 这话字面上倒不是讽刺。对真正超脱的神魔来说,去万千世界中历练,不过算是“渡劫”罢了。对他们本身,没有半点影响。 若这就是父神的惩罚,那么对于谢以宴这个叛逆之旧神来说,确实是重拿轻放,心慈手软。 然而祂却有些愕然。 “吾不曾为难你。” 谢以宴很惊讶,他知道,祂从不说谎。 “那是谁?” 如果不是祂,那是谁将他困在受损世界中轮回? 谢以宴不是凡人,炎辛死后,他更是唯一永生的神明。 神殿外面盘坐的那些数万丈高的神魔仙佛,和谢以宴也并没有可比性,他们不能永生,更不能超脱。 世间已经容不下如旧神这般的存在,谢以宴也不过是凭着创世着的偏爱才苟活至今。 如果不是祂所为,又是谁能够将他困囿那么久? 突然,一阵剧烈晃动,脚下的神殿居然开始不断龟裂开,露出地下的漆黑虚空,无数世界如同星辰般在其中闪耀。 那裂痕不断扩大,几乎要把神殿劈裂成无数块,回头一看,这裂缝居然是从殿外延伸而来。 外面也被撕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天地间如同末日般震荡翻腾,神魔都哀嚎着落下神座。 似乎有一股红光携着浩大巨力向谢以宴冲来,而那股力量居然连谢以宴都无法阻挡。 怔神间,祂却突然出现在谢以宴身边,挥手为他挡住那猩红巨力。 刺眼的光芒从祂身上亮起,与此同时,神殿开始快速坍塌,天梯尽断,甚至天之尽头都开始寸寸剥落…… 与之同时,祂身上的光芒越发越盛,以谢以宴的目力,也无法睁开眼睛。 他都来不及想祂如何了,脚下的砖块被粉碎,他不受控制地掉落至虚空中。 他想伸出神力去探查四周,可是神力一放出体外便被那浩大庞杂的力量粉碎,那股力量破坏着世界的一切,似乎在献祭着什么。 谢以宴咬牙抵抗,但依然被剿灭了神智,陷入昏沉之中。 谢以宴似乎睡了一觉。 有记忆以来,他都没有这毫无意识地睡过一觉,甚至感觉梦境之中有东西在拖拽着他,让他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 直到一股冰凉的触感抚上他的脸颊。 那似乎是一个人的手指。 指尖从侧脸到挺立的鼻梁,到紧闭的双眼,最后停留在了他的发间。 紧接着,有个柔软的东西附在他的嘴唇上。 很冰,但很柔软。 如同亲吻最珍贵的珍宝。 谢以宴睫毛轻颤,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出现的是熟悉的清隽脸庞。 是牧峥,不……是顶着牧峥的脸的祂。 祂怎么会……? 谢以宴骤然清醒,想要推开祂。 手腕却被祂扣住。 “阿宴,不认得我了?” 祂轻笑,目光中浮沉的是熟悉的暖意和依恋。 是并不浓烈,却炽热无比的情绪。 而这,是绝不可能出现在祂身上的。 谢以宴唇角颤抖地吐出两个字: “……牧峥。” 那人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 “阿宴,我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谢以宴似乎一下子便明白了。 他,炎辛,祂,以及这千万世界,都被牧峥算进去了。 牧峥的计谋不仅是碾碎自己的灵魂去赌祂的恻隐之心,他甚至准备好了自己的複生。 那些炎辛所控制的世界,不仅被他动了手脚,关键时刻反戈炎辛,更是在核心之中被牧峥放置了自己的魂火。 所有的世界都和祂是一体的,牧峥也会和祂合为一体,所以牧峥从未真正的“死去”。 祂设立快穿部以修複受损世界,因此受损的世界虽然和祂一体,但是在修複之前,又不会受祂的掌控,自然也不会被祂发现他藏在世界核心中的魂火。 他又在谢以宴身上种下了种子,若他进入这些世界,拨正这些世界的气运,就会自动搜集魂火。也只有谢以宴这样强大的魂力,才能做到。 而想要做到这些,牧峥必须瞒过祂,又必须串通快穿部的主神。 一个生命渺小若星火的凡人,竟是将一切都算计了。神明,法则,都如同他手中的星罗棋盘,被环环相扣。 等谢以宴收集了魂火,再次出现在祂的面前,魂火便会自动进入到祂的核心规则之中,真正唤醒牧峥的灵魂。 “你怎知我会去快穿部?”谢以宴有些疑惑。 彼时的牧峥正在低头拨弄着谢以宴的一头墨发,似乎那一团青丝便是世间最有趣的东西。 闻言,他抬头,神色澈若清潭:“我不知道你会去。” 只是,我想,如果你心里有分我的位置,就会去找我。 快穿部分掌了近四分之一的世界,若你找我,就终有一天会踏足。 按照他和快穿部主神的约定,保留他魂火的世界,只有在谢以宴踏足时才会啓动。 若你不来找我,那就是我在你心里不曾有留下痕迹,那我也无需醒来了。 若你来找我,我自千难万难,也要活过来。 只是…… 牧峥想到这,心中懊恼到痉挛似的抽疼。 只是他没想到,谢以宴来到快穿部竟是要感受所谓付出一切的爱。 于是为了符合这个任务,每个世界他的魂火都会化作气运之子,也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谢以宴。 甚至因为魂火收集不全,规则再次将谢以宴拉回那些世界。 在任务里他无知无觉,从不知自己是牧峥,而此时,一切的记忆收束,他方才感到剧烈无比的心痛。 他的複生,竟然是建立在谢以宴一次又一次地伤痕累累之中,而刽子手正是他自己。 想到这,牧峥心痛得脸色惨白,赎罪般地将谢以宴的手指放到唇边轻吻。 “对不起……” 若是早知道会这样,他不如不醒来。 任务世界中的一切记忆都在此刻收束到他的脑中,牧峥的心也被绞作一团,竟是比他碾碎灵魂时还要痛上无数倍。 谢以宴觉得牧峥很陌生。 总是以渴慕而不得的目光仰望着他的牧峥,竟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布下了一个如此惊世骇俗又周密完整的局。 一个孱弱的凡人,凭着不过区区数十年的寿数。 最终,他成为了祂。 成为了谢以宴都要仰望的存在。 然而此时看到牧峥惨白着一张脸,痛苦地啄吻着他的手指时,他又觉得没那么陌生了。 牧峥似乎从来都没有变。 就好像他曾经为了寻找牧峥踏遍了时间与空间,所有人都告诉他那个人不存在了,可是他却莫名地来到了快穿部。 最后,甚至在被困在任务世界时,明明知道牧峥早就不在了,依然神使鬼差地叫出了牧峥的名字。 于是,一切都如水镜月花,破妄归真。 “欢迎回来。”谢以宴踮脚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我也不会告诉你,其实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有一天,有一个凡人会赋予祂真正的情感。而这,也是我作为旧神脱离泯灭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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