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踉跄,却还是稳稳跟在谢长留身后,盯着谢长留的背影晃神。 他要怎么面对谢长留?赫佩斯难以遏制地想到,明明那无数次的重启已经告诉他既定的结局,他却在谢长留日复一日的陪伴下险些忽略自己被既定的命运。 短暂的自由仿佛是虚假的梦,那一霎脱离囚笼的心动受到了最惨烈的教训。 阴影枷锁从地面升腾而起,丑陋而狰狞地缠住了他的脚踝,让他奔向前方的动作一滞,他低下头,只能看见黑影里被囚禁的自己。 谢长留的身影被隔绝在牢笼之外,他惶然四下张望,摔得头破血流也看不见前路。 过往享受过的甜蜜被尽数打破,露出嶙峋干枯的内壁,反复提醒他这才是现实。 他尝试打破禁锢一百零三次,在痛苦里用尽全身力气打破那扇困住他的门。 自杀,同归于尽……赫佩斯尝试过一百零三次结束一切的惨烈手段,却只能是折磨自己。 这是第一百零四次,在他尝到自由的滋味时,将他从高处彻底打落。 欢欣鼓舞又如何,不过自以为是,他照旧要被规训成被需要的模样。 他甚至被操纵着,将尖刀对准谢长留,用来斩杀流亡军与异兽的精神力攻击险些落在他的雄主身上。 赫佩斯的内心在混乱的思绪中被惶惶不安侵袭,淋漓的血在掌心干涸,仿佛暗红苍老的锈斑。 他要如何和谢长留解释说明?谢长留会看出来吗? 赫佩斯费力跟在谢长留身后,直到坐进悬浮车,所有的喧嚣消失,他的耳中才听见更多声音。 心跳声震耳欲聋,过往藏在玩笑与不着调下的真心在这样痛苦的时刻,被他自己意外挖了出来,血淋淋赤.裸裸,让他看得真切明白。 他仿若站在风雪飘摇的山谷间,寒意彻骨。 赫佩斯猛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同谢长留分别,即便是如此畸形的情况中,他也不愿同谢长留分离。 他爱谢长留。 何其奢侈的字眼,他爱着谢长留。 那些茫然犹疑,随性轻浮下的压抑怯懦都有了来由,纠结不言的矛盾也找到了原因。 胸腔内浮起层层叠叠的痛楚,赫佩斯颓然地靠在座椅上,泛着血丝的浅灰色眼瞳看着谢长留。 干涸的血迹被温热的鲜血重新覆盖,他的掌心血肉模糊,伤口皮肉狰狞外翻。 他全然不觉疼痛,只余下向谢长留解释的强烈愿望。 要和谢长留解释,他想,他并不想那么做,他是有理由的。 然而对上谢长留那双平静淡然的漆黑眼眸时,他只余哑然,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悬浮车自动驾驶,从停车场驶离,刺目的日光倾泄而下,透过车窗,将车厢内照亮。 赫佩斯不适地眯起眼,周身的腐朽阴沉被一扫而空。 明亮日光下,谢长留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 “手。”谢长留取出车内的急救箱,对他说。 赫佩斯的手瑟缩一下,像是没听见谢长留在说什么,那双泛红的浅灰色眼瞳一眨不眨看着他。 “啧。”谢长留皱了皱眉,牵过他满是血的手。掌心皮肉翻飞,被他自己搅得极其严重。 谢长留拿起消毒用品和绷带,赫佩斯像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握住了他的手摇摇头“雄主,我自己来吧。” “我来。”谢长留言简意赅道,话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赫佩斯说不清谢长留现下情绪的来由,却能敏锐感知到他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谢长留在生气。 赫佩斯有些茫然地松开手,任由谢长留替他消毒包扎,动作细致温柔,他甚至感受不到任何不适。 所有的伤口被细心处理后上药,包上了绷带,连最后的结都是精致对齐的蝴蝶结。 谢长留总是如此,做事妥帖细致,只要做便是尽善尽美,从来不会出错。 赫佩斯低着头看他清隽白皙的手,通红眼眶内,一滴泪却因重力坠落,轻轻砸在谢长留的手背上。 眼泪滴落的那一刻,那只手轻颤了一下。谢长留沉默地看着手背上的眼泪,在看见赫佩斯阴郁模样后震颤的心溢满了复杂的情绪。 明了私心后,如今的他突然有了准确的形容词去描述那些复杂的情绪。 那是酸涩。 他在尚未学会如何理解动心的意思时,便无师自通学会了心疼。 谢长留抬起手屈指,用指节轻轻拭去赫佩斯眼角隐约的水光。低缓的男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他问道:“为何哭?” 赫佩斯抬起头,压抑的眼闪避他的目光。内心细密的痛楚愈发晦涩难懂,他伸出手,猛地抱住了谢长留,声音颤抖压抑:“我只是……只是……” 谢长留轻轻搂住他,心中却产生一股冲动。 “赫佩斯。”他用低沉的声音喊道。赫佩斯抬起头,迎面而来的不是谢长留那张淡然的面容。 而是一个轻飘飘的吻。
第89章 赫佩斯全身发僵,根本没反应过来谢长留的动作。 他大闹宴会厅,肆无忌惮使用精神力攻击,精神识海因过度使用引发头晕目眩的症状。 眼前是花的,但唇上柔软的触感却做不得假。 谢长留在吻他。 尽管这个吻粗糙又生疏,还带着猝不及防的冒昧,可他还是对这个事实感到震撼。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包扎好后的手尴尬僵在半空。 谢长留的手扣住他的后颈,对亲吻浅尝辄止,并没有深入的意思,只是轻轻地触碰他的双唇。 顺着脸颊滑落的那几滴泪被谢长留妥帖吻去,黑发男人抚摸道侣略显杂乱的红色长发,伸出手包住那只僵在半空,伤痕累累的手。 谢长留离开赫佩斯的双唇,眼眸沉静地看着赫佩斯呆愣的脸庞。伤痕累累的手被他温柔牵住,他轻咳一声对赫佩斯道:“冒犯。” 赫佩斯傻傻地“啊”了一声,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他没有抽回手,而是打量着谢长留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淡,什么表情都没有。 但赫佩斯却从他的冷淡之下察觉到软化的态度。 “只是什么?”谢长留放缓了语气问他。 赫佩斯的脑袋一团浆糊,对他的问题什么回答都说不出口。红发军雌低着头,半晌后才对谢长留道:“我没想攻击你。” “嗯。我知晓。”谢长留温和道,他思索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格外直白的话:“我也没受伤。” 那意思便是赫佩斯的攻击在他面前还不够看。 赫佩斯抿抿唇,头低得更低了。 “我那个时候……被……”他继续说,不能说出口的话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真相。 “我知晓。”谢长留又应道。 “我一点也不喜欢奥斯尔德,我也没想追求他,拈酸吃醋,对他的婚姻指手画脚。” “我知道。” “我也不想对萨洛扬动手,他是个很好的学生,以后肯定能成为帝国有名的将领。” “我知道。” 谢长留想起3055同他说过的原书剧情,奥斯尔德的上一世,萨洛扬被赫佩斯陷害,剥夺了军衔,从军雌沦为雌奴,受尽折磨,才遇见拯救他的奥斯尔德。 “我不想再经历那么多次了,”红发军雌包扎好后的掌心再次洇出鲜血,“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 赫佩斯的声音颤抖嘶哑,到最后只剩气音。 谢长留慢慢掰开他死死扣住掌心的五指,沉声道:“我知道。” 他什么都清楚,任由赫佩斯对着他发泄情绪。惯来冷静淡然的面容,如今的眉目间也添了半分不忍。 谢长留的手指穿过和赫佩斯的发间,动作轻柔地将打结的发丝梳理开。 红发军雌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要将多年的痛苦委屈一起发泄出去。 “雌父当年就没逃开……我拦了他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赫佩斯哽咽着说,嗓音带着压抑过后的紧绷感。 谢长留垂眸看他的头顶,沉默不语。 他不会说安慰的话语,只是轻轻拍着赫佩斯的后背。他的气场平和,动作又是温和的,赫佩斯在他的怀抱里,过分激动的情绪也逐渐冷却下来。 “仙尊,接下来要怎么办呀?”3055在谢长留的神识中问道。 这次任务完成,赫佩斯的命运改变进度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只剩下最后的百分之二十。 要让赫佩斯真心实意感到幸福,原书剧情的操控必然需要被解除。 然而谢长留只能靠武力一时镇压,却不能替赫佩斯彻底拔出心上这根经年旧刺。 他不能对这个世界的主角动手,就算杀了他们,也会有新的奥斯尔德与萨洛扬出现,赫佩斯的角色标签已经贴好无法更改。 谢长留垂眸沉思,忽地对3055道:“若我在这个世界飞升会如何?” 若将这个世界的原书剧情当做天道来看,倘若他在这个世界飞升成功,也就意味着能亲自去见那个无法被形容的“它”。 3055哽住,想了一会儿后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性很大,但是仍旧有问题。 “仙尊,修为只能靠任务完成才能恢复。这个世界没多少灵力,您怎么修炼距离飞升所需的灵力还是会缺一点的。” 当初谢长留应承下来任务,穿书局总系统那里就把他的修为彻底当做了奖励,现在自然不可能开后门让他一次性恢复。 如今任务就陷入了死循环。 谢长留脸上闪过若有所思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失落。 3055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会解决一切问题。 赫佩斯倒在谢长留怀里,半晌后,已经呼吸平稳昏睡过去。 他的精神力损耗得厉害,又不管不顾发泄了一通情绪,身体需要一场彻底的休息。 谢长留的气息又让他觉得安心,嘟囔半天后,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的呼吸平稳,谢长留将他的头发挽至耳后,打横抱起赫佩斯往主卧走。 谢长留解开红发军雌的军装外套,把他从怀里放下。替他掖好被子后,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坐在床边看他的睡颜。 睡着了也不安生,眉间紧皱,呼吸不平稳。谢长留伸出手,轻轻落在了赫佩斯的眉心,慢慢抚平。 赫佩斯是烧得猛烈的赤焰。他在见到的第一眼,便知晓赫佩斯身上的不确定性。 猛烈张扬的恣意会让他一潭死水的生活出现波澜。然而今日炽烈的火焰却靠近了熄灭的边缘。 谢长留在这一刻明了自己的私心所在, 他见惯了昆岚峰的清寂,却不愿赫佩斯日后的生活只剩死气沉沉。 谢长留并不希望赫佩斯身上那团燃着的火焰就此消失。赫佩斯在日复一日的控制中重启生命,用放浪形骸掩饰逃避,可谢长留不想见到那副场景。 3055沉默地陪伴谢长留,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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