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回房间的最边缘的角落,挡住了房间里微弱的光亮,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最后一具尸体上。 应已违挑剔地打量着它。 那是一具矮小的尸体,不强壮但能活到这里,应已违觉得很不简单。饥饿本能足以蚕食一切理智,在食物短缺的情况下,饥饿的人类会将目标转向弱小的同类,以供他们度过这段痛苦的时光。 “小家伙们会喜欢你的。”应已违喃喃说道。 他提起它的双手,让它的头部免受磕碰。 放下最后的饲料后,应已违摘了手套站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地平线。 希望今天的晚餐不会让他失望。 昏沉的天空中几朵黑云被推了过来,盘桓在应已违那栋小屋上方。 远处,一个个身影迈着缓慢的步伐,踏上了这片贫瘠的土地,嘴里正发出阵阵意义不明的嘶吼声。
第2章 记仇 一辆老旧的翻斗车晃悠悠开了过来。 车身上有很多修补的痕迹,各式各样的焊接点夹杂着划痕,一些干涸的液体印记浸在里面,像一头畸形的生物,野蛮地奔跑在荒野上。 开车的是个蒙脸胖子,紧紧皱着眉,用手捂住鼻子,车里有一股衣服没晾干的气味,混杂着汗臭,弥漫在驾驶室内。 几个蒙了面的人缩在驾驶室后面,小声聊着天,角落里有些路上遇到的逃难者,他们努力挤成一团,像盒刚打开的鱼罐头,惶恐地看着外面。 那些味道是从逃难者身上散发出来的。 “要不是为了素星的小情人,谁愿意来这种鬼地方。”靠近窗外的庞齐海张着嘴朝前伸头,喉管在他的用力下往外翻着,狠狠吐出了一口痰。 “素星那可是绝品男人,你这老了没人理的东西羡慕人家小年轻?有本事别馋那悬赏积分接任务啊!”庞齐海对面的人拉下了面罩,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就知道看脸,赛燕你作为一个女的居然这么肤浅,怪不得在末日都没人要。”庞齐海讽刺道。 被称作赛燕的女生冷哼一声,“得图你又老又丑才叫有品位吗?素星找了人六年,这叫长情,和你这种狗东西不一样,天天看见个隧道都来劲。” “你!” “ 下车干活!”坐在副驾驶的孟铁转过身骂道,“谁再多说一句,谁去当铒。” 铒。 既是小队遇上丧尸时,承担引开丧尸的人,存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没人想接这个活。 虽然孟铁带这支队伍不过短短一年,但在处理争端上,他很有一手。 刚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队员们蔫了,鹌鹑似的把头缩进衣领里,看戏的队员连忙收敛起来,安静地跳下了车。 孟铁的视线停留在角落里的逃难者身上,看见那种像老鼠一般的眼神,厌恶地轻哧一句。 他们是一支来自云雾城的开拓小队,平时依靠搜寻物资赚取积分点,而今天出来却是为了找人。 孟铁弹了弹烟灰,看着窗外的一块腐朽的路牌发呆,这块路牌被不少软体动物光顾过,留下了已经干掉的爬行分泌物,倒是白色油漆写得“猫猫箐”几个字异常新,像是最近才写的…… 发布悬赏的人叫素星,来自人类唯一幸存的城市云雾城,是探索积分榜上的头号富豪,每年都会发布一条寻人悬赏,内容只有一个名字,应已违。 悬赏金额一年比一年高,接悬赏的一年比一年少,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倒是来了不少冒牌货,都被送进了丧尸的肚子里。 要不是小队急需这笔积分救命,他们也不会来这。 孟铁从怀里掏出那份悬赏单,再次仔细地数着上面的零,还没等他数完,车玻璃被敲响了。 “要不是大事你就完……” “头,有情况。” 空旷的石子地面匍匐着一些低矮的植物,艰难举着拇指大小的白果,边缘处溢出点点墨绿色的液体,滴在石子上发出滋滋声。 旁边正躺着一只丧尸。 探索小队见过很多丧尸,都是缺胳膊少腿,和同类打架被撕掉的,被丧尸病毒感染病变的,还有被车辆撞击的。 然而躺在地上的这只丧尸,四肢完好,唯独肩颈处被挖了一块。 “致命伤在头部,它的脖子被扭断了,手法很干脆,没有犹豫。” “左肩颈被割了,切口非常新鲜,人应该没走远,你们说这伤口怎么搞的?” “一刀砍出一个直角,我觉得很难。” “而且它的手上很干净,干净得不像丧尸。” 孟铁听着队员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对最后一句深感赞同。 这只丧尸确实“不太”丧尸。 别的丧尸衣着褴褛,连个人样都没有,见到活物上去就咬,经常搞得满身污渍,遍地肮脏。 躺在他们脚下的这只丧尸衣着整齐,一副得到妥善保护的样子,脸上非常干净,比基地里面黄肌瘦的活人好太多。 就像被人精心打扮过。 他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觉得脑袋有些发麻。 这里有人在养丧尸。 应已违夹起一块裹满汤汁的肉,送进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 香煎颈肉是要点手艺的,其中最讲究的是火候。 他养的小家伙在空地上找到了一些野生的胡椒,当然,采摘需要特别小心,现在的胡椒可是会滴落绿色腐蚀液体。 他习惯用一点盐和胡椒腌制,接着揉搓一会,保证去除杂味,再放在锅里煎熟。 等里面的油脂慢慢渗透出来,边缘出现漂亮的焦化层,取出切片,淋上用石榴和青梅做的红色酱汁。 足以安抚任何人的味蕾。 呜——— 一种诡异的声音从窗户传进来,沉闷,压抑且直钻大脑,清晰地敲打在耳膜上,不由得让人烦闷,其中似乎包含着什么力量,吸引着周边的生物靠近。 应已违皱着眉,抬头望向窗外,对被打断的晚餐感到不悦。 有人动了他的口粮。 莹黄的月亮倚在云边,俯视着狂奔在田野上的翻斗车。 轮胎啃进地面,将尘土狠狠扬了出去,周边整齐排列的植物被碾倒,奇形怪状的果子摔在地上裂成几瓣,汁水四流,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那是什么东西!” 后排的蒙面人扒拉着座椅,惊恐得用枪托捶着孟铁,似乎这样能让恐惧从身体里流出去。 可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觉得有些不对,他感觉自己像个饱满的气球,一开口,有什么东西正从脖子往外漏。 冰冷的,带着生命的。 “不管是什么都给我屏住呼吸!”孟铁神情暴躁地喷出这句话,抓紧扶手,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挂在车上的装备包随着车的动作,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 孟铁一手掩鼻,一手举枪,从车窗探出身去,对后面的尘雾开枪。 刚才逃亡者趁他们不注意,把那只丧尸的衣物扒了个精光,还不等队员制止,那些衣服已经穿在他们身上。 探索小队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从旁边窜出一只丧尸,袭击那些逃亡者。 在杀死丧尸的过程中,他们的一名队员不幸受伤,动脉被划破,大出血。 “该死!”孟铁骂了一句。 医生在末日非常珍贵,小队没有到能配备随行医生的水平,小伤靠硬扛,而这种致命伤,只能放弃。 但他下不了这个决定。 受伤的队员躺在驾驶室内,艰难地喘着粗气,生命正在从那处伤口流失,即便赛燕帮他按住,也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 更糟糕的,周边的丧尸似乎被吸引过来,一直追着他们不放。 “头!油箱、油箱要见底了。”驾驶员声音颤抖地说。 “继续开!” 他瞥了一眼受伤的队员,内心分外烦躁。 巨大的无力感仿佛堵住了他的呼吸道,每一次呼吸变得艰难,只有一点点空气顺着缝隙滋润肺,痛苦得维系机能运转。 忽然,车辆行驶的左前方出现一个人,朝车走过来。 他带着一个奇怪的面具,遮住了面容,身上是一套普通的褐色防护服,步履闲适地走着。 车开得很快,那个人迅速被沙尘罩住,再也看不清身影。 很不对劲。 他盯着后视镜,脚上松了油门,放慢车速,想要看清楚些。 后面的沙尘像是停住了一样,不再前进,缓缓露出了那个面具人的身影。 之前追击他们的丧尸仿佛不存在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驾驶室里四处蔓延的鲜血,刚才他们经历的一切就是场噩梦。 孟铁跳下车,握紧手里的枪,对准了那个人影。 白色的皮质鸟喙,半透明茶色观察镜挡住了大半张脸,防护服裹得很严实,几缕发丝跑出来,随风飘着。 孟铁缩了缩后颈,莫名觉得有些发凉,有种被大型猎食动物盯上的感觉,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伤员,确保人还能喘气,等再回过头时,白色的鸟喙险些要戳到他的眼。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孟铁连退几步,端枪质问道,他过得好歹是刀尖舔血的生活,警惕心不可能这么弱,怎么今天…… 那人没有正面回答,慢条斯理地推开枪管,钻进驾驶室,迅速摘下手套,按压住流血不止的伤口。 驾驶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以及孟铁顶着那人脑袋的枪。 “你……”刚才按伤口的赛燕心里抱着期望,想说些什么,却被气氛所感染,闭上了嘴,把满是血迹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那人注视着那些痕迹,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叹息,轻柔得像一阵风,接着低下眸子处理伤口。 血很快止住了。 那人熟练的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仔细清理着沾到手上的血迹。 “那个,谢谢。”孟铁把枪口移开,目光之间有些闪躲。 “不客气,这是你该谢的。”那人钻出车去,“探索队是吗,这里没有可供探索的物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孟铁听了这话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说不出来,只得顺着话题回答道,“我们来找人的,叫应已违。” 那人摘下面具,注视着他,“找我?” 应已违的独栋小屋外,队员们脚步踌躇,没有人敢踏出第一步。 布满绿草和鲜花的庭院是挺美丽,但要是换成变异的花草,他们可真没命体验这美丽。 “请进。”应已违拉开门,看着站在外面的队员。 此刻他换下防护服,穿着一套裁剪得当的湖蓝色三件套西装,迎接一群背着枪的愣头青。 孟铁莫名有了种紧张感和羞耻感,一想到他满是泥土的靴子踩脏那精致的脚垫,很久没有洗过的裤子要埋在柔软的椅子里,还要用他的脏手触摸桌面上透亮的玻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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