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段时间,花就会开了。” “嗯。” 裴明疏静静地站在莫尹身边,余光扫到一侧幽暗的小门,心中又不由一刺。 “下去吧。” 莫尹手放在轮椅上,“我想下去了。” * 晚上,莫尹又做梦了。 或许他并不是在做梦,而是有些东西影响到了他的精神,身体一放松,那些东西就不自觉地从他封闭的地方跑了出来。 “裴清……” 莫尹紧闭着眼睛,眉头也死死地皱着,看上去很痛苦,可却很执着地找寻呼唤着那个曾经伤害他的名字,矛盾地祈求庇护。 裴明疏抱着他,手掌盖在他的后脑勺上,低声道:“小尹,没事了,别再想了,没事了。” 这样的“咒语”起不了任何作用。 莫尹还是在他的怀里发抖、出汗。 半夜,莫尹终于还是惊醒了。 裴明疏没走,是听到莫尹大叫了一声后醒了过来,他随即拧开床边的台灯,“小尹?” 莫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煞白,嘴唇却分外红艳,他无意识地抿了下嘴唇,呆呆地转过脸看向裴明疏,瞳孔慢慢聚焦,“裴明疏……” “是我。” 莫尹呼吸慢慢沉下去,头也微微低了,“是你。” 裴明疏用手掌抹去他额头的汗。 莫尹突然抬起脸,他眼睛中有些血丝,“我——”开口却又顿住后再次低下了头,然后又猛地抬起了脸,他的表情既羞耻又隐忍,胸口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像是有点喘不上气来。 裴明疏连忙轻轻拍他的背,“先呼吸,不急,慢慢说。” 莫尹顺着他的节奏终于顺畅了呼吸,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裴明疏的肩膀,“我、我明天想去看看裴清。” 裴明疏静静看他。 莫尹眼神执拗,却又有些闪烁不定,“我想去看看他。” 裴明疏手掌压住他的后脑勺让他靠到自己的胸膛里,“调查期间不能随便探视。” 莫尹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慢慢变得黯然,“好。” 突如其来的寂静在深夜显得格外怪异。 莫尹呼吸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显然是没了睡意。 裴明疏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俯身吻了他。 后半夜,莫尹睡得要踏实一点,他实在太累,精力消耗殆尽后,睡颜也变得宁静了许多,他安静下来,裴明疏的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毫无疑问,他是喜欢莫尹的,从一开始的同情慢慢的变成不自觉地在意,到后来渐渐的暧昧,他享受、沉迷于那种新鲜的感觉里,他难道意识不到那是错误吗?他当然知道,只是他太傲慢自负,觉得自己能负担得起这一点点感情的代价。 其实在他最深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没有将这点感情看得很重要,只将它当作自己过分归整的人生里一剂有趣的调味。 再往更深处想,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将裴清放在眼里,所以丝毫不顾忌裴清的存在。 而现在,他又把莫尹放在什么位置上? 他能补偿莫尹什么?他有那么重要吗?他的回应他的爱能修复莫尹心里的伤口吗?他凭什么这样自信? 他本可以让裴清真正地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可他却因为感觉自己对不起裴竟友、对不起裴清,而选择放过裴清一马,仅仅只是给个“教训”。 那么莫尹呢。 这么做对得起莫尹所受到的伤害吗? 他又该怎么让莫尹恢复正常?要带莫尹去看心理医生么?可莫尹连自己腿上的疤都不愿意让外人看见,又怎么肯让自己心里的伤口轻易示人? 裴明疏不断地自我拷问着,却是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而他又猛然意识到原来莫尹由身体到内心所有的伤口竟全是由他们裴家人造成的…… 怀抱里的单薄身躯很柔软温顺,裴明疏却突然觉得抱起来是那么咯手,低头轻轻在莫尹头顶的黑发一吻。 * 翌日,裴明疏没有去上班,他留在家里办公,他本来想叫莫尹去书房,想起两人在有关书房的事情上曾有过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对话,于是改口道:“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莫尹说“好。” 落地窗光线优越,风景也很好,莫尹坐在轮椅上一直看着窗外佣人们忙忙碌碌。 裴明疏道:“要不要出去看?” “不了,会给他们添乱的。” “怎么会,他们都很愿意让你帮忙的,”裴明疏鼓励道,“去吧。” 莫尹看向他。 裴明疏穿着很居家,亚麻色的衬衣,淡灰色长裤,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如玉,加上他温暖的笑容,比春风都更能抚慰人的心灵,莫尹却是将视线落在他膝头的笔记本上,生硬地转过脸,“好,我出去。” 他推着轮椅经过裴明疏身边,手臂被裴明疏拉住,裴明疏扭过脸,“小尹,我不是那个意思。” 莫尹垂着脸,“我出去帮帮他们。” “小尹。” 莫尹扭了扭胳膊,“我出去了。” 裴明疏还是不放手,“小尹,我已经忘了那件事,你也忘了吧。” 莫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空中一点,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轻轻道:“好。” 裴明疏的心中涌上一股无力。 其实那些伤害一直都在,只是以前莫尹都自我消化了,又或者有更美好的东西去填补了那些伤害,而现在又有更深的漩涡淹没了他,所以以前的那些伤害也一齐渐渐浮了上来。 裴明疏慢慢放开手。 莫尹推了轮椅往外走,还没到门口,身后脚步声就跟了上来,“我陪你一块儿去。” 裴明疏很会侍弄花卉,他戴上手套,接过佣人递来的工具,亲自移植那些花朵,莫尹在一旁看着,看了一会儿心情好像好些了,说道:“我记得去年你种了一株大雪兰。” “是的,你还记得。” “嗯,那个花也很漂亮。” 莫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悠远,仿佛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裴明疏不禁也笑了,“它还在,你要去看看吗?” “不用了,”莫尹低下头,“我知道它还在就好了。”他又抬头道:“你今天都不去公司吗?” 裴明疏脸上笑容微微淡了,“下午有个会。” 莫尹看上去松了口气的样子,“好的。” 裴明疏离开裴宅后不久,佣人就打电话给他,“小尹又上去了。” 裴明疏挂了电话,心中钝痛无比。 那天股东大会裴清现身之后,东湖公路出口树林里的木屋也就随之露了踪迹,裴明疏一直没去过,今天终于是过去了。 木屋不大,布置得很温馨,壁炉里有燃烧过的痕迹,卧室里一张大床,床上铺着淡灰色的羽绒被,被子上一件斜歪的蓝色衣服丢在上面,裴明疏凝视了一会儿,过去捡起那件衣服,那衣服宽宽松松的,不长不短,以莫尹的身高体型,大约能遮到臀部以下。 裴明疏回到主厅,点了壁炉,把那件衣服烧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壁炉中跳跃的火光,一双温和的眼中火苗扭曲翻腾。 等晚上裴明疏回到裴宅和莫尹一起吃饭时,莫尹问他:“你身上怎么有股烧东西的味道?” “有吗?” 裴明疏抬了抬手,“可能什么时候没在意沾上了。” 莫尹“哦”了一声,吃着吃着,他又抬头道:“后天裴清就要出来了吧?” “大概。” 莫尹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恍惚,说不出来是害怕,还是期待,他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 裴明疏给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佣人跟上去。 佣人连忙跟了过去,可是没一会儿,佣人又返回了,说:“小尹上楼了。” 裴明疏放下筷子起身。 电梯又是一层层上去,裴明疏想: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能再让莫尹这样下去了。 五楼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星月点点让人勉强能看清物体的轮廓,裴明疏上来没有一眼看到莫尹,他没有开灯,脚步慢慢向前,走到那扇幽暗的小门前,手掌轻贴在门上,不知多少迟疑犹豫后才慢慢打开了那扇门。 狭窄黑暗的地方,莫尹正躲在里面,脸朝里地靠着墙面。 门被打开,他也浑然不觉。 裴明疏一点一点俯下身,手掌贴在莫尹的肩头。 莫尹轻抖了一下,他没回头,低声道:“裴清。” 裴明疏没发出声音。 “你回来了吗?” “对不起,我又犯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不是真的喜欢我,他只是可怜我,只有你才是真的喜欢我,我知道的。” “裴清,你要出国吗?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你别不要我,我一个人好害怕……” 贴在他肩头的手环住了他,双臂结实有力地将他紧紧缠绕,莫尹的脸颊靠在他的肩头,呼吸均匀而安心,慢慢地竟然睡着了,睡得很安静也很踏实。 裴明疏眼眶刺痛无比。 他没有办法弥补。 他不可能弥补。 他的愧疚是他自己的,莫尹不欠任何人,他不能因为他的感受而擅自选择轻轻揭过,他也没有这个资格去放过任何人…… * 裴清从调查局出来的日子正是A大寒假的最后一天。 傍晚时分,半山公路两面的树木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只是春天来临时,那绿便格外鲜妍,车上,裴明疏紧紧握着莫尹的手,像是要给他传递力量。 莫尹回裴宅之后,他只要在裴宅就一直都陪着莫尹,家里佣人或许都有所察觉了,短暂惊讶之后便一切照旧,毕竟裴明疏的事没人敢置喙。 丁默海坐在前排副驾驶,脸色绷得紧紧的。 和佣人不同,他一直跟在裴竟友身边,说是秘书,其实也算半个管家,对裴明疏和莫尹的关系他忍不住要皱眉。 即使刨去裴明疏的身份地位,就当两人都是普通人,这也实在太不相配了。 更可怕的是,丁默海的脑海里竟忍不住又将裴清和莫尹也联想到一起。 他越想越心惊,干脆强迫自己先不要去想。 毕竟,今天最重要的事是接裴清回家。 钢笔笔尖快速滑过,裴清签完了字就走出了门。 调查局的环境其实不算糟糕,他这几天单住一间,除了空间略显狭窄,其实和在小木屋里也差不多。 当然,也没有莫尹。 调查局门口停着的漆黑车辆,车牌裴清一眼认出,丁默海下车站在车边微微弯腰,“二少。” 裴清静静看着紧闭的车门,脸色看不出喜怒。 丁默海道:“大少让您坐后头的车。” 裴清原地静立了一会儿,转身上了后面的车。 丁默海轻叹了口气,夹着胳腋下的牛皮纸袋径直往调查局里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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