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围上了两米高的铁丝网,可通往天台的门通常是锁上的,就怕有学生一个想不开,跑上来进行自由落体运动。 但天台上面风景绝佳,是除了小树林之外的第二大情侣约会圣地,所以经常有小情侣偷偷撬开门锁,悄悄上来谈恋爱。 燕晗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过拍照,进了教学楼发现没人,就一直往上走,直到他发现天台的门被人给撬开了。 他好奇上头是怎样的风景,推开门,热烈的午间阳光照射进了幽暗的楼梯间,让还不适应光亮的人眯上了眼。 等适应了阳光,燕晗走上最后几节台阶,第一眼就瞧见了正中央的那个巨大时钟,和刚才那阵小雨留下的浅浅水洼。 燕晗走到天台边缘的铁丝网附近,正想瞧一瞧俯视下的校园,不巧与正躲在大钟一侧墙后的小情侣撞上了目光。 听到了铁门发出的“吱嘎”声,小情侣还以为是教导主任来抓人了,在看到来的是个同学,瞬间松了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燕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这就走。” 毕竟打扰人约会是不对的。 “不用不用!”小情侣中的女生被刚才那一声门响吓到了,不想再在天台待下去,“我们俩也该回班拍照了。” 这么说着,她就拉起了男朋友的手,低着头一路小跑,从燕晗身边跑了过去。 燕晗绕着钟楼走了一圈,确认这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不会再打扰到其他来约会的小情侣,也松了口气。 巨大的时钟指针缓慢移动,钟上那花纹繁复的巴洛克式设计古朴沉重,有一种经得起时间沉淀的美。 走向铁丝网,燕晗向下望去,比他想象中看得更远。他还瞧见了不远处的学生一条街和跨江大桥,行人熙攘,来去匆匆。 这个方向没什么高楼遮挡,耐寒又常青的树木连成一片小树林,有圆顶的十字架状教堂从枝杈间露出了尖尖的一角,琉璃窗在阳光下呈现斑斓的色彩。 繁华过后,小城喧嚣而寂寞,这是他爸妈曾经生活的城市,同时,也是曾经的他埋骨的地方。 燕小将军说要守住一座城,就连死后也不会退让半分。 上战场的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他也留下过一封遗书,说是如果自己早走,就让自己的亲兵把自己的骨灰分成两份,一半送回京城,一半留在边疆。 他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敌寇知道,云鹄城不是没人守着的。 燕云将军会守着这里,就算是死,也会守着这一方土地。 眨眼间,风霜肆虐的边城变成了如今的繁华都市,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影子。 深吸一口雨后的空气,看着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城,燕晗张开双臂,感受着风从指间溜走。 忽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燕晗:“……” 燕晗身子一僵,瞬间想起来,刚才那对儿小情侣跑走的时候好像没关门,如果有人放轻脚步上楼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在他没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他的身后。 想起了教导主任那张总是不苟言笑的脸,燕晗心中也难免会感到害怕。 教导主任兼任着八班的语文老师,她来自少数民族,生了一张金发碧眼的外国面孔,却操着标准的雪城本地口音。 上次教育局领导来视察,还惊叹,没想到一中请得起外教,紧接着领导们就看到外教拿起了语文课本,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念起了“苟利国家生死以”。 但很奇怪,身后并没有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而且肩膀上那只手很大,完全不像是女人的手。 等等,万一不是教导主任呢? 不对,这不可能吧? 燕晗心里直打鼓,他心想着,自己都这么低调了,隔了十万八千里,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的吧? 而且这又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还是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真的会有这么胆大包天横冲直撞的凶徒吗? 可是他赌不起。 燕晗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双手举起,是十分标准的投降姿势。 燕晗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稍稍动了动肩膀,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缓慢地转过身。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顾以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燕晗:“……” 不得不说,在见到顾以青的那一瞬间,他刚才升起来的那点儿孤独感就消失了。 然而被这么一吓,换谁来也受不了啊! 燕晗瞬间泄了气,他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没好气儿道:“你没事儿吓我干嘛?” “你没事儿跑楼顶上干嘛?”顾以青反问,“怎么一听到要拍照就跑了?” 顾以青是看着燕晗进了教学楼的,但他以为对方是想上厕所,可没想到这人一去不回,宣传照都拍完了,还不见人影。 操场上的人都散了,顾以青搬着自己的凳子回到班级,也没在班里找到燕晗的踪影。他又想到对方向来喜欢登高,来一中之后又还没去天台看过,于是就找了过来。 “我不想拍照。”燕晗如实回答。 顾以青下意识问:“为什么?” 燕晗不再看顾以青,又转回身去,面对着奔腾而过的江水与静静伫立的江桥。 “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儿。”顾以青走到燕晗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并把刚才超姐拿班费买的冰棍递给对方一支。 燕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以前的事儿是这辈子的,上辈子的四皇子对燕小侯爷的事儿如数家珍,比他这个当事人都熟。 接过了那根冰棍儿,燕晗撕开包装,小小舔了一口,是巧克力脆皮的。 顾以青装作在看江景的样子,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时不时就要在巧克力脆壳上添一下的那一小节舌头上。 正午阳光刺眼,可刚下过雨的天台上冷风飕飕,顾以青却觉得身上开始热了起来,于是他撕开了自己的那根冰棍儿叼在嘴里。 咬了一口香草的脆壳,顾以青含着冰,又补充道:“挑你愿意说的讲讲就行。” 虽是被人吓了一跳,但燕晗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刚才害怕,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他忽然有些累了,就往顾以青身上一靠。 “那你具体想听什么内容?”他问。 顾以青思索一下,小心道:“能讲讲你家里人吗?” “我家里?”燕晗想了想,“我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亲戚了,就一个姨姥姥,你也见过。” 顾以青对此早有猜测,但看燕晗是真的打算给自己讲讲从前那些事儿的样子,也没有出声打扰。 “我爷爷奶奶走得早,我爸是从小吃我妈家饭长大的,童养夫一个。”说到这里,燕晗笑了笑,“我再去你家蹭饭,没准儿也要变成你的童养夫了。” 顾以青没说话,只是浅浅笑了一下,但不想被人发现此刻愉悦的情绪,笑容很快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压了下去。 燕晗继续道:“我姥姥姥爷也不怎么着家,我妈自己生活自理能力很差,从小就差,是上大学以后才培养出来的。所以,小时候她就天天带着我爸去姨姥姥家里蹭饭吃。” 顾以青也想起来了:“就是之前上你家时,姨姥姥说的“上次那个”是吗?” 顾同学还挺开心,看来在姨姥姥的眼中,自己的礼貌程度超过了燕晗他爸,那满意程度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吧。 燕晗点点头:“我爸从小比较皮,但是我姨姥姥是他高中班主任,每次一见到姨姥姥,他就很紧张,后来都和我妈结婚了,他还是一见到姨姥姥就紧张。” 顾以青表示理解:“毕竟是班主任嘛。” 害怕老师是天生的,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心上人的家长,压力翻倍。 “后来,他俩考进了同一所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了不同的城市,异地好几年,几经辗转才凑到的一块儿。”燕晗说,“但是他俩感情一直很好。” 顾以青没有插话,就这么静静听着,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 “他俩其实从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一直在姨姥姥的眼皮子底下,也难怪我爸只要一看到姨姥姥在瞧他,就会忍不住地寒毛直竖。” 说到这里,燕晗笑着叹了口气:“直到他们结婚,姨姥姥其实从来没说过什么,我爸他就是爱自己吓唬自己。” “再后来,我就出生了。” “他们依旧很忙,我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就算每天见不到爸妈,也不觉得太难过,就是我们经常见不到面,他们总觉得亏欠了我的。” “可我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哪里会为了这些小事儿就跟父母闹脾气啊,而且我挺尊敬他们的,也理解他们的职业。” “再再后来……”吃完了那根脆皮巧克力,燕晗像是转笔一样转着冰棍杆儿,思考着还有什么好讲,“再再后来,我就到了雪城。” “我妈有一个小本子,我在姨姥姥家找到的。”他忽然一拍巴掌,“是她上大学之前写的手账,上面记了很多她想要实现的愿望,其中有一个,就是带着姨姥姥去寒城。” “我妈一家,从一个海滨城市一路北迁,来到当时还是一片荒地的寒城,在那里扎根,还曾经有过一段十分富裕的生活。” “后来时代动荡,妻离子散,家里也找不到别的亲戚了,姨姥姥带着当时还是小婴儿的我姥姥来到了雪城。” “我妈问过,她知道姨姥姥在寒城留有遗憾,所以发誓长大之后一定要攒钱带着姨姥姥回一趟老家,做当年没去做的那些事儿。” 夫妻俩都属于被姨姥姥带大,感情很深,老人不习惯南方城市的生活,夫妻二人工作忙碌又无法接老人到南方去,就时常视频联系。 燕晗以前都是在视频中见到这位长辈,姨姥姥一直是温柔慈祥的模样,会声音轻轻地叫他晗晗。 当时燕晗还没有改名,但是江盼女士和白琥爸妈一样是燕小将军的小迷妹,干脆给自家儿子取了个小名儿,就叫晗晗。 那时,燕晗浑身的伤还没有好全,模样甚是凄惨。他刚刚来到雪城,见到了已经开始不那么清醒了的姨姥姥。 燕晗两辈子的长相都更像是母亲,不似镇国公主的凌厉大气,江盼女士更加温婉明艳,姨姥姥当时就把燕晗认成了她的囡囡。 这位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人,一旦开始不清醒,行为就会开始退行。 她拉着她“囡囡”的手就不撒开,一遍遍重复着“囡囡怎么会走呢,囡囡还要带姨姨回老家。” 话音戛然而止,顾以青伸出手,碰了碰对方那几根不听话翘起来的头发,直到燕晗将那只乱动的手拍开。 “也许,她只是一辈子都不敢自己回家乡看看。”顾以青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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