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顾以青也与上辈子的自己长得没多像。顾姥爷是混血,顾以青的长相随了姥爷,高鼻深目厚唇。 就算排除了长相问题,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间,顾以青却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这一瞬间的直觉。 毕竟他那个猜测简直匪夷所思。 顾以青决定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这一静观,早自习就被静观过去了,再一晃神儿,第一节课也过去了。 然而,燕晗在冲他笑了这么一下子后就没了动静,也不再暗戳戳瞧他做题,顾以青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顾以青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下课铃打响才回过神儿,可转眼间,燕晗桌边已经被八班同学围了个严严实实。 “你从哪里来的啊?” “从穗城来的。” “大城市啊!那你干嘛到雪城来啊?” “我爸妈俩都是雪城人。” “你是不是上学期就说要来的那个?” “对,出了点儿小意外。” “怎么受的伤,严不严重啊?” “交通事故,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嘛?” 从新同学身上打听消息的主力,那个瘦瘦高高的寸头男生,是八班的体委花龙,他旁边还有个专门负责捧哏的小胖子邵冬冬 按照花龙问一句,燕晗答一句,邵冬冬捧一句的频率,几人在群口相声般地一问一答里,也算是为全班同学答疑解惑了。 但班上同学们热情依旧,有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三两句就能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许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预设的答案,顾以青看他这位新同桌跟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一千八百多年前。 燕小侯爷从小模样就生得极好,加上嘴甜又聪明,宫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尤其是在几位长辈心中,哪个不是把他捧在手心儿里。 顾以青则是皇子里最没存在感的,总是沉默寡言,有什么话也不喜欢直说,大家都以为这是个不喜欢跟人讲话的,久而久之就不会去打扰他了。 他每次都是看着一大帮人围着燕晗打转,想凑上前去,却发现根本挤不进去。 后来,本来能跟他说上话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走了,不管是出于期望,还是出于无奈,把一个个担子交给了他。 只是假装不爱说话的人,变成了身边再没有谁可以说话的人。 再睁眼,顾以青已经到了新时代。 他还延续着上辈子的性格,不管对内对外,要多高冷有多高冷。 花龙和邵冬冬平时也都是跟顾以青混在一块儿的,可这次愣是没给他们副班长留出插话进来的余地,并且丝毫没觉出任何不妥,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熟悉感挥之不去,但顾以青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想,他怕把一切想得太好,最后只有失望。 可是,真的太像了。 神情。 语气。 笑起来嘴角上翘的弧度…… 顾以青走神之际,被花龙的大嗓门吓了一激灵,粗犷的男声相当兴奋:“虎妞儿,来给新同学展示一下咱们班的精神文化!” “来啦!”小班长白琥应声赶来,将手里的东西抖落开,是一件半截袖上衣,“给,咱们班的班服,有活动的时候可以穿的,考试你也可以穿着。” 燕晗抬头,对上了衬衫印花上一双黑亮亮的卡通塑料大眼睛。 塑料眼睛贴在一个纸碗上,碗里的烤冷面裹着蛋液,烤肠、鱼排、鸡柳、培根、鱼豆腐要什么有什么,色香味俱全。 除了这双无处安放的大眼睛,面碗两侧还有一双天使翅膀,头顶还有个被做成磨砂质感的光圈—— 这是一碗活灵活现的、成了精的烤冷面。 小班长介绍道:“这是咱们班的精神文明象征,飞天烤冷面大神,简称烤神。” 燕晗:“……” “咱们班的精神象征……”燕晗深吸一口气,声音却越来越小,“看起来可真有精神啊。” “这个是夏季的,还有个冬季长袖的,过两天就能到了。”班长白琥是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不算上马尾也比班里许多男生都高,此时正十分兴奋地介绍着班里的精神象征。 燕晗十分郑重地从白琥手里接过了半截袖,手指轻轻摩挲着烤冷面大神头顶的光圈。 顾以青眼睛看着练习册,余光却留意道燕晗抿起嘴来笑了笑。 这也是他们燕小侯爷经常做的动作,只有真心高兴的时候才会这么笑。 所以……一碗会飞的烤冷面到底哪里令人高兴了? “老顾?老顾!”花龙一嗓子把顾以青叫回了神儿,“你这是被题迷住了咋的?” 顾以青头也没抬,神情淡漠,声音里也不掺杂一丝感情:“怎么了?” 花龙嘿嘿直乐:“我们正说中午先带着小燕儿去我家撮一顿,再去虎妞儿家箭馆瞧瞧,带他认认人,你去不去啊?” 顾以青:“……” 这就叫上小燕儿了? 课间十分钟都还没过去啊?! 顾以青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去!” * 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从中午十一点半到下午一点半。 花龙家开的小馆子就在学生街上,只不过得钻进胡同才能找到大门,但因为味道不错价格也实惠,在学生之间口碑相当之好。 小店里只有花龙妈一个人在忙活,其他伙计都送餐去了,燕晗几人吃饭的时候订餐电话就没断过,可见生意之火爆。 一行人按照课间安排好的行程,吃完了饭就去了小班长家里开的箭馆。 燕晗对这一带完全不熟,走在路上时花龙和白琥就一左一右把他架在中间,给他介绍买什么东西可以去哪家店,哪家东西好吃,哪家老板黑心千万别去。 顾以青和邵冬冬就跟在这仨人后头,时不时也会补充些内容,一路上很是热闹。 箭馆的门面很大,位置也显眼,就在将军庙的旁边。 这家箭馆的主要客源是被家长带着来报班的小朋友,小学生居多,工作日的中午则没有几个客人。 白琥去拿专门留给她的那间训练室的钥匙了,花龙忽然搂住了燕晗的肩膀,叮嘱道:“记住这家箭馆,以后在这条街上要是有人欺负你,就跑到这里来,或者直接报虎妞儿的大名。” 一提到这个燕晗就来了精神,立刻想起了早上的“那个谁”。 但是他们小班长对谁都笑,和和气气的,完全不像是凶名在外的样子啊。 花龙接着道:“以前这条街上的人都是虎妞儿她爸照着的,现在是街上的人都照着虎妞儿了。” 燕晗乖巧点头,认真听着这条街上的各种奇闻异事。 顾以青则总是控制不住去留意搭在燕晗肩膀上的那只胳膊,越看越觉得碍眼。 好在白琥回来得快,把几人领到了自己的练习室。 练习室是个长方形的空间,十米赛道,有两个并排的四色十环靶立在尽头,等候区的凳子旁边已经放了两把练习弓。 顾以青是这里的VIP客户,对各种准备工作也已经轻车熟路,自己的那把弓也存在箭馆里,随取随用。 “你练的是传统弓?”燕晗没想到顾以青拿出的是一把角弓。 顾以青的回应很简单:“嗯。” “器材室里也有练习用的反曲弓,磅数不大,你要不要也来试试?”白琥说话的时候,正在擦拭一把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磨过的长梢弓,也是一种传统弓。 现代竞技用的是反曲弓,从材质到发力都与传统弓有很大的不同,相比于传统弓也更容易上手。 燕晗已经很久没有摸过传统弓了,也不适应反曲弓,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花龙与邵冬冬两人也不怎么过来玩儿,今天就是带着新同学来认门的,不打算自己上手,就光看着顾以青带上护具,为他加油打气。 站在起射线后,顾以青屏气凝神,乱了一上午的心神也逐渐平静下来。 “咻——” “咻——” “咻——” 三支箭离弦而出,正中十环靶的红色区域,击打声与震响几乎重合,其中两支箭落在了九环上,有一支箭则正中圆心。 白琥还坐在凳子上擦拭她的那把弓,看到顾以青的成绩后,腾出手来给他鼓起了掌,花龙和邵冬冬更是日常为人叫好,非常捧场。 燕晗正想学着他们小班长的样子鼓鼓掌,却见到顾以青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在燕晗疑惑的眼神中,顾以青脱下了自己的护具,把弓与箭囊递到了他面前:“来试试?” 这都递到了自己眼前,就差亲手帮自己带上护具了,燕晗也不再推拒,只是看着顾以青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了起来。 顾以青比燕晗高出了大半个头,一人微微低下头,一人稍稍抬起眼,一瞬间眼神交汇,难舍难分,仿佛都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出点儿什么东西。 还是花龙问了一句:“你俩这交接火炬呢?” 顾以青不知为何心里一突,先移开了眼神。 燕晗拿起玉石扳指带在大拇指上,刚想朝他道谢,就看到顾以青退到了一旁,把赛道和空间留给了自己。 顾以青的这把弓也是有精心改造与养护过的,每一处都能看到主人的爱护与珍惜,就好像把自己的一部分寄托在了弓上。 燕晗拿过来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他的指尖轻轻抚摸过弓弝处涂装的玄鸟纹,似是能隔着护指感觉到上一个人留在上面的体温。 但就在他搭箭的那一刻,整个人身上温和无害的气场却忽然变了。 羽毛般的轻盈柔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冽的气场。 顾以青靠在墙上,看着燕晗的侧脸,不自觉又恍了神儿。 当时人生目标就是当一个懒散王爷的顾以青,曾奉母后与皇祖母之命,前往北疆的云鹄城,探望她俩的宝贝小侯爷。 他去时正是初夏,天气转暖,云鹄城一带暂时安定,没有战事。 他赶上了燕少将军带着将士们练兵演武,分为两拨人马对抗夺旗。 演武场上,点将台旁,少年将军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拈弓搭箭,纤薄却有力的背脊带动手臂的力量拉开弓弦。 弓如满月,箭矢直指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将旗。 彼时那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似乎也是如今这般的眼神,斗志昂扬,志在必得,眼中只有自己的目标。 眨眼间,策马张弓的小将军成了模糊的影子,变成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新同学。 只见燕晗抬起手臂,腰背笔直,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开弓的动作自然流畅,像是早已印刻在了骨子里。 肤色冷白的手背能清晰看到血管,骨节分明的手指纤细却有力,好像只是轻轻一挑就拉动了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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