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伸出右手,抚上他脸颊,漆黑纯净的眸子,一顺不顺地锁着他: “用刚才那种眼神看我。” 许若凡抿了抿唇:“没有眼神。我现在心情不好。” 渊:“……” 许若凡轻声道:“你去吧。我……让我自己待会。” 渊站起身,定定看着许若凡。许若凡平静地回视祂,目光里没有初见时的颤栗,也不见后来的柔情。 只是有些疲惫和木然。 良久,渊闭了闭眼,率先中断了这次对视。 祂抬手,黑雾丝丝缕缕漫去,托起小瓷瓶,送入祂手中。 渊将这瓷瓶递给了许若凡: “我要杀顾飞白的决心,同你想要解除缚魂蛊的决心那般强烈。更何况,若不杀他,他便会来杀我。” 许若凡垂眸,良久,接过那白色瓷瓶。 “折腾了那么久,剧情改变了,铸剑山庄没有第一时间覆灭,我以为我改变了你,改变了这个世界必然毁灭的结局,现在想想,我可能想多了。”他自嘲道。 渊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良久,又缓缓闭上了,双目沉沉地看着他。 “那么,我不管了。”许若凡笑了笑,从那白色瓷瓶中倒出一枚噬心,将它一口吞了下去。 渊手指紧了紧,低声道: “噬心……很疼,我会陪着你。” 许若凡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将渊攥紧拳头的手扯了过来,握在手中。 如果结局是注定的…… 那么他更不想让分歧,横亘在两人之间,直到那命中注定的最后一刻……
第73章 圆圆的药丸裹着赤红的糖衣,滑入食管。 起初,许若凡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直到那层糖衣缓缓融化……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渊握紧他的手,低声道: “千年以来,铸剑山庄的铸剑师们,用心头之血,唤醒了无数剑灵,并给它们种下缚魂蛊,为的正是控制剑灵,对抗魔物。” 许若凡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跳出胸口,不禁松了松领口,露出修长的脖颈: “然后呢?” 他知道,渊一定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或许,正是祂如此痛恨铸剑山庄的原因。 渊继续道: “可是,再往前千年,世间并没有灵,也没有妖魔。” 许若凡一怔,失笑: “怎么可能?难不成它们都是凭空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人类将它们,统称为妖灵。”渊继续道。 许若凡敛目思索。电光火石之间,心思飞转。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便明白了渊话语的含义。 在那比千年前更远的过往,世上既没有被称为灵的存在,也没有被称为魔物的存在,有的只是妖灵。 那么定然有什么东西,将它们分隔开了…… 他想了想,道: “你是说,是因为铸剑山庄所做的某些事,妖灵分裂为妖魔与灵两个阵营,对立了起来……或者说,人与妖魔对立了起来,对么?毕竟,剑灵再怎么珍贵,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过是人们的工具罢了。” 渊丝毫不意外,自己说了一半的话,瞬间被对方领会了用意。 祂点点头: “他们之所以用剑灵,正是因为剑为人所造,日日不离人手,最易与人亲近……又有极其强大的攻击力。没有人不爱趁手的武器……” “以及,铸剑山庄,正是以铸剑起家的门派……”许若凡喃喃着,“难道,正是因为用剑灵来抗击妖魔,铸剑山庄才有了如今的名望和地位。” 渊道: “铸剑山庄对待妖魔,从未赶尽杀绝。妖魔繁衍扩张之时,他们出山除魔;妖魔被斩杀殆尽之时,他们闭关蛰伏,美其名曰‘养剑’。待到妖魔的数量重新恢复过来,进入下一个循环之时,铸剑山庄的人将再度出山,‘除魔卫道’。” 许若凡仔细思索着渊的话: “可世道乱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等等,好处似乎确实很大。妖魔当世,众人出于恐惧,定然会推崇剑灵,他们便可以高价出售。如果我没猜错,铸剑山庄应当会出售剑灵吧?”他抬眼向渊确认。 渊点点头,深深望了他们一眼: “最初将我镇压在地崖的凡间剑,正是铸剑山庄所造,这早已让铸剑山庄的剑灵,名扬四海。他们不必四处广而告之,自有人络绎不绝,上门求取。” “咦!”许若凡震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下一刻,在噬心的作用下,气血上冲,他有些头晕目眩,不觉又坐了回去: “这、这……果然,世间万物,对人们来说,都不过是一笔又一笔的生意罢了。”他哭笑不得地喃喃道。 原来,凡间剑竟成了铸剑山庄的活体广告……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许若凡至今记得,当他站在铸剑山庄的熔炉之前,心中疯狂叫嚣的、想要把那熔炉摧毁的欲望。 凡间剑,该是憎恨那座让自己诞生的熔炉的。 更何况,那熔炉之中,不仅诞下了它自己,还诞下了无数为铸剑山庄控制、永远无法挣脱的剑灵。 渊冷哼一声: “生意……铸剑山庄造了剑灵,斩杀妖魔;妖魔为了复仇,屠杀人类;人们为了复仇,向铸剑山庄求取剑灵,牺牲剑灵,斩杀妖魔……” 所有的利益,都被铸剑山庄占有。 而无数的妖魔、剑灵、人类……在争斗中死去。 许若凡脑海中,浮现了顾飞白不断摇动的剑扇,和那张永远笑意盈盈的面容。 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起来,闭了闭眼,喃喃道:“我知道你为何非要杀死顾飞白了。” “你不知道。”渊深深望了许若凡一眼。 许若凡抬头,望着眼前眸色深沉的黑衣魔物,正想问究竟是为什么。 下一刻,那种头疼的感觉骤然炸开,他忍不住抱着脑袋,呻.吟一声。 这一声,好似打开了某种疼痛的开关,剧烈的痛感向他袭来,自太阳穴延伸到整个头部,又充斥着五脏六腑。 一瞬间,冷汗湿透了他的整件里衣,视野也模糊了下来。 “出……去。”许若凡喃喃道。 渊若是一直待在房里,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掐祂。 渊低头看他,牙根暗暗咬在一起: “我说过,我会陪你。” “快……走吧,把我绑起来……”许若凡有气无力地说。 实在是太疼了。 他还记得无名服药之后,在房间里疯狂打滚的模样。 如今便轮到他自己了…… 黑衣魔物默默注视着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白衣青年,缓缓坐在了床边,将他揽入自己怀中。 许若凡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见一条手臂已经伸到自己面前。 他再顾不得客气,恶狠狠一口咬了上去,使出吃奶的力气,几乎要把那块肉拽下来…… 渊只是闷哼了一声,将他揽得更紧。 噬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经受此痛苦者,无法通过任何其他方式缓解,只有在痛晕过去的时候,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更糟糕的是,许若凡的情况不同于无名。 无名被缚了八魂,体内蛊毒长期占据着整个躯体,早已因安逸而懈怠,一颗噬心,便逼出了蛊毒。 而许若凡自己,仅仅被缚了六魂,蛊毒长期与其他几个魂魄斗争,努力存活,生命力更旺盛,也更难清除。 整整三日,许若凡被那痛苦纠缠,渊也不眠不休,陪了他三日。 然而第四天,他历尽艰辛醒来,却发现自己的蛊毒还没有解,内心顿时崩溃无比。 难怪,寒霜塞给了他一整瓶的噬心。 倒是都给他考虑周到了。 许若凡下了决心定要解除缚魂蛊,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身体状况是否可以承受,趁渊来不及注意之时,夺过那瓶子,便往嘴里倒。 直看得渊脸色黑沉,却是已无法阻止了。 终于,第二颗噬心作用结束的时候,许若凡再度醒来,身躯完全被冷汗浸透,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噬心虽是剧毒,但在与缚魂蛊斗争的过程中,似乎也把他身上的一些沉疴痼疾给带走了。 如今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皆是一股澎湃的生机。 他情不自禁长舒了一口气。 许若凡转过头,便看到渊正躺在他身侧,将他揽在怀里,双目紧闭,呼吸悠长,似是仍在沉睡之中。
第74章 许若凡从未见过渊沉睡的样子。 ——或者说,从未见过祂以人身沉睡的样子。 他翻了个身,侧过身子来,以手撑着脑袋,好奇地观察祂熟睡的模样。 不知祂这皮囊是从哪里变来的,越看越是觉得耐看。 只是,神情有些过于冷冽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开时,总是显出一副漆黑纯净的模样,如今它闭上了,反而才让人意识到,祂眉目有多么冷锐,丝毫不近人情。 幸好,那纤长的漆黑眼睫,给那沉睡的面庞带去一丝柔和的感觉。 许若凡心念一动,伸出手,缓缓靠近祂的眼睫。 然而,他还未触碰到那细翘的睫毛末端,抬起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那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露出那双他熟悉至极的漆黑瞳眸,悠悠与他对视。 “痒。”渊说。 许若凡咧嘴一笑:“我用力点,便不痒了。” 渊:“……” 祂瞥了他周身一眼,笃定道:“毒已解了。” 许若凡点点头:“嗯,一身轻松。就是没什么力气,感觉虚虚的。” 渊神情变得柔和些许,抬手别过他汗湿的长发: “这几日先好好休息,别操心那些琐事。” 许若凡轻声道:“我想去地崖看看。” 渊动作一顿。 良久,祂低声道:“好。” …… 从魔域到地崖的通道,恰好在幽冥殿的正下方。踏入那道雾色氤氲的空间阵法,再睁开眼,便已身处地崖的红土之上。 一望无际的赤红土壤,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左右两边的崖壁沉默着,一如既往,高高向着天际耸立,遮蔽了大半蔚蓝的天空。 许若凡出了那道“门”,一眼便看到了他熟悉的、那座歪歪扭扭的地崖客栈。 正是夏末初秋,天气不似前段时间那般炎热,空气里虽弥漫着些热气,丝丝凉意却从地面上升腾而起,给往来妖魔带去几分清凉。 那石板砌成的客栈,倒塌了一半,内里没有人烟,旧时的柜台、桌椅、门布,却仍是好端端地放在原位,好似下一刻,便会有人回来。 许若凡走进去,摸了一把那桌椅,发现上面竟没有灰。 显然,来往妖魔,常常在此歇息,却无人长留。 “那么好的一个客栈,这般空置,倒是可惜了。”他惆怅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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