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见唯不知道方祁夏经历过什么,才会在他的心里深深刻下,只要说谎,对方就会大发雷霆的认知。 如果这样解释,他刚刚的眼泪和害怕就能说通了。 方祁夏是个被水泡了太久的水宝宝,轻拿轻放都有可能把他摔碎,得双手小心捧着,满心满眼只有他,这样的呵护才能让他多一分安全感。 方祁夏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试了试,却笑的很悲伤。 他又问周见唯:“那你会不会嫌弃我。” 装作漫不经心,似乎不需要答案,可周见唯知道,他比谁都需要这个答案。 “夏夏,我不想再听你问我这句话了。” 周见唯用力握住他另一边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中带,声音低却坚定:“你只要知道,比起你,是我更需要你,我比你更怕你离开我。” “我怕你走远,怕你抛下我不见。从很久之前,直到今后,我或许一辈子都会带着这种患得患失生活下去。” “你不知道我抱你睡觉的时候有多开心,但是我又怕醒来之后是一场梦,还想过找根绳子,把你的手和我绑在一起,你一动我就知道。所以你可怜可怜我,别嫌弃我,别离开我好不好。” 方祁夏心脏酸酸软软,周见唯总是这样,把自己说得像泥巴,却把他捧起来,像朵漂亮的花。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于是心脏漫出又酸又涩的水。 周见唯和他一样,都是从小遭人嫌弃,被翻了无数个白眼,在这种泥坑之中长大的不幸福的人。 世界上的苦难总不会单独降临,却在他们身上淋了太多。可即使这样,周见唯却告诉他,比起他喜欢自己,要自己先喜欢自己。 方祁夏贴紧他,声音小小的说:“好。” 周见唯却摇摇头,说:“不要这个回答。” “那要什么回答?” “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周见唯不讲理的要求。 方祁夏乖乖答:“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可是你也要喜欢自己才可以。” 周见唯心中满足,埋在他的颈窝,鼻尖蹭着他脖梗细嫩的肉,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认账:“讨你喜欢就够了。” 方祁夏缓慢的漾开一点儿笑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周见唯出席活动时,头发总是被造型师打理的一丝不苟,每一根发丝的弯曲都有理由。 此时的头发失去了发胶的加持,变得蓬松又软,像蒲公英顶上的那一伞,方祁夏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周见唯忽然捉住他的手,团在自己的手心,抬头认真问:“可以亲一下脸吗?” “刚刚在餐桌上你不是都亲过了吗?”方祁夏反问。 “不够,只亲一下怎么够,你也不自己想想。” 还怪上他了。 方祁夏缓缓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抬起食指抵在他的胸口,轻轻推他,嗔道:“周老师不要满脑子都是这种事,要矜持,像我一样。” 他明明没有用上半分力,周见唯却被推出老远,顺势仰面躺在靠背上,眼角含笑的看着他,不言不语的。 方祁夏无奈的笑笑,妥协的点点自己的脸颊,说:“那只能亲一下。” “好乖。” 周见唯如愿以偿的在他脸颊上讨了个香,又说:“这么乖的宝贝,是得宠着还是矜持着,嗯?” “……宠着。”方祁夏小小声的回答,他还是无法习惯和周见唯的亲密触碰,只是亲了一下,脸颊就羞赧的染上树莓色。 “哥,我以前是不是和你认识?”过了会儿,方祁夏忽然没头没尾的问。 另一人会对自己产生感情,是一件令方祁夏好奇又无法理解的事情。 从前妈妈对他的爱,在他还未能理解时便消失了。后来他遇上了蒋明臣,却发现那只是充满金钱底色的诱骗。歌迷对他的喜欢是有实质的,如果他才华尽失,那这份喜欢也会不复存在。 周见唯对他的感情是最令他疑惑的。 就像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周见唯,还一发不可收拾的迷恋。只是在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见到了漂亮的景色,心中总是第一个想到周见唯。 他在心中小心保护着一小片沃土,那里干干净净,后来他将周见唯的影子完完整整的放在了里面,就像放入了一整个春天。 那周见唯也和自己一样吗,将他盛满了整颗心脏? 周见唯将下巴垫在他的肩上,思绪慢慢飘远,在虚空中穿梭飞行,裹上了厚厚的雪片。 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风掠过落在积雪的树梢。 “谁知道呢。” 或许只有他知道。 *** 2004年,冬,云川市旧厂街。 周正,十岁。
第36章 2004年, 冬,云川市旧厂街。 云川入了十月末,季节就像按下了加速键一样, 从入秋到入冬,似乎只是一个月的事情。 路上行人穿得棉服还有明显的褶子印, 估计是今天现从衣柜最底下掏出来的。里面蓄的棉花被压紧实, 又一块一块割开, 聊胜于无的挡下裹着雪粒子的风。 这一片房子应该快搬迁了,在周正经过的地方, 矮矮的灰墙上都写着一个泛着油漆味道的“拆”。 从高空俯视云川,这座城市就像一个被拦腰切开的洋葱。 最外面那一层又老又干巴的皮儿, 就是和旧厂街差不多的老城区。越往里面扒, 里子就越嫩,是汁水丰富的新城。 周正现在十岁, 他依稀记得自己更小的时候,约莫四五岁的时候吧,旧厂街还是很热闹的。 这里原来是一座钢厂, 机器成天嗡嗡的响,一刻不歇的向外泚火星子, 钢厂旁边是一片家属楼,人比唠嗑时吐在地上的瓜子皮还多。 后来, 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旧厂街,乌泱泱的一大群脑袋直往洋葱的心儿扎,像是冲进了铜钱的四方口。所以现在, 旧厂街地上的瓜子皮都很少见了。 风刮得越来越凶, 一粒粒雪蹭在脸上生疼,周正又裹紧棉衣, 把塑料袋里的菜包在怀里,快步往廉租房走。 周正在门槛上卡了卡鞋底的硬雪,刚一推开门走进去,就听见另一间屋子里“嗯嗯啊啊”的欢愉声,仿佛陷入了莫大的极乐,连尾音都开始劈叉了。 门帘后的女人是生他的人,叫徐婉婉,伏在徐婉婉身上的男人不是他的父亲,是嫖.客。 旧厂街的人说,他爹是个牲口,在钢厂把人杀了,要不钢厂也不至于倒闭,断了大家的财路。 周正想不清楚他爹杀人和钢厂倒闭有什么具体关联,但是既然几百张嘴都这样说,他就不张口了。 周正去锅炉里添了几块煤,在暖烘烘的煤炉顶烤了烤手,闻着煤烟升起的焦味,才感觉到身上热乎起来。 等到手指稍稍恢复知觉,他又拿着塑料袋出门,撸起袖子,在公共水池里洗菜。 他现在和女人住的廉租房只有两间屋子,大一点的是女人的卧室,剩下那一间是锅炉房、餐厅、厨房、客厅和周正的卧室。 简言之,除了徐婉婉的睡眠,剩下的一切事都在这件小屋子里解决。 厕所也是公共的,是一个别人不要的集装箱改造的,中间竖一块PC板,男女分离。 水池里的水放了好一会儿才有动静,便秘似的吐出一条柱状的冰,然后才是水。 冰的惊人的水瞬间就把周正在房里攒的一点儿热乎气驱散了,他的手指仿佛锈住了一样,简单的冲洗动作变得尤为困难。 他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撑着水池,抬头向上看。 乱糟糟的晾衣线和电线在他头顶繁乱的交织着,把灰蒙蒙的天空切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格子,像网一样,密不透风的把他圈在旧厂街。 周正有时会想,可能他一辈子都离不开旧厂街了,就像这里无数的老人一样,黄土埋到了脖颈,也没见过洋葱心儿的样子……但是那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苟延残喘也不过是一辈子的事。 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事一件事会让周正死气沉沉的眼睛泛起什么波澜,于是他继续低下头洗菜。 煤气灶旁边的小圆凳是切菜的地方,周正把菜板架在上面,刀起刀落,切出一小份葱丝。 另一间房的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周正也没注意,只是全神贯注的在添水和面。 过不一会儿,一个腰肥体圆像个熊似的男人边扣裤腰带边掀开帘子走出来,冷不丁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在做饭,吓得抖了抖,忙问:“这……你儿子,他就一直在屋外听着?” 徐婉婉拢了拢身上的小薄衫,没骨头似的倚在门框上,身上还残留着□□后的倦懒。她漫不经心的挑开眼皮看了一眼周正,说:“没事儿,他是个聋子,听不见。” “这孩子得有十来岁了吧,真看不出来,你生了孩子还能这么带劲。我老婆,松。”说完,男人做了一个手指弯曲的手势。 “滚滚滚,真不要脸。”徐婉婉嗔怪的甩了他一巴掌。 声音从周正左耳朵钻进去,又从右耳朵钻出来,他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聋子。眼睛半点儿不离开面盆,漠漠的清理手指上粘着的面疙瘩,又好像是个瞎子。 周正心里一直想不明白,徐婉婉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呢? 徐婉婉是个穷光蛋,他爹也是一个穷光蛋,两个穷光蛋搭伙过日子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生他来分担他们的贫穷呢? 如果没有他的话,徐婉婉和别人上床之后也不用解释自己的存在,她也可以不用拉着帘子,可以更放肆的大叫了。 但徐婉婉应该不在乎,毕竟她总说:“我都惨成这个逼样了,还至于要脸?” 周正还是想不明白,于是煮水开始下面条。 徐婉婉送走她的客人,立马关上门,翻白眼道了一声:“钱少屁话多。” “晚上做的什么饭?”徐婉婉扫了眼周正,问。 “葱油面。”周正答。 徐婉婉坐到周正的小折叠床上,点了支烟慢慢吸,烟灰却不知道往哪儿弹。 周正把这间巴掌大的小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小桌子锃亮比她的脸都干净,就连角落也没有什么尘埃。 徐婉婉正找旮旯时塞烟灰时,周正忽然递给她一个剪开的塑料瓶子,说:“往这儿弹。” “嫌弃你妈啊?”徐婉婉说。 周正不答,他没叫过徐婉婉妈。 周正做的葱油面并不能说有多好吃,因为家里就几味调料,盐、味精和酱油,堪堪可以满足一顿菜的需要。 徐婉婉在吃饭时总要喝酒,从超市打的散酒又烈又冲,她酒量差,往往半杯下肚就醉了。 烈酒烧灼着她的胃,从五脏六腑里往外喷火,她抬头看着头顶摇摇欲坠的白炽灯,忽然自言自语的说:“我他妈还有什么脸活呢?跟条母狗似的,见着男的就摇屁.股,生怕他不知道我长了那玩意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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