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回过头,见是一对老头老太,只当他们是住在京城外的农户,趁着早上来京城中赶集,如今正准备回家。 “听说是要抓什么人,所以前面查得特别严,”年轻人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抱怨地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查的,耽误大家时间。” 那驴车上的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不由附和道:“就是啊,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年轻人和两人聊了几句,便转过头去了。 老太太见没人注意他们,低声对身旁的老汉道:“二哥,我们就这样走了,真的没问题?” 老汉道:“能有什么问题,保命要紧。” 若此刻宋朓在此,定能不废吹灰之力便认出这两人的真实身份——这两人赫然就是崔铮卢和崔映书! 崔铮卢扶持了皇帝将近三十年,自然知道皇帝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早知道皇帝想拿他们崔氏开刀,因此越销毁赃物越觉得不对劲—— 如今皇帝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崔氏的势力一网打尽,就算把证据全都销毁,皇帝也不可能善罢甘休。既然如此,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然直接逃命,先想办法先把自己这条命保下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崔铮卢让府中的下人假扮成他和崔映书的模样,坐上马车招摇地离开,而他俩则驾着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驴车,辗转着在京城中绕了半天,这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准备出城。 谁知最近城中的检查如此之严,崔映书不适地扯了扯衣领,她从未穿过如此粗糙的布料,但心里始终还有些放不下:“就这么抛下所有人偷偷离开了?” 崔铮卢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你那唯一的儿子都已经被你儿媳害死了,这皇城中还有谁值得你留恋吗?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先管好自己罢。” 崔映书不由在心里骂道:你那女儿和外孙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子,当今天子惯会做表面功夫,自然不会轻易处死他们,最多将他们打进冷宫或打牢,你当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都不害怕,我这一走可就是把所有都抛下了! 但有一点崔铮卢说得很对,现在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是先独善其身吧。 只是这排队出城的队伍行进得实在是慢,不少百姓都嘟囔起来,只有崔铮卢和崔映书心理再清楚不过,这道槛恐怕就是给他们俩设置的。但这两人也不太担心,他们此刻的装扮完全看不出往日的模样,城门守卫以前也没见过他们,这次也绝无可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半晌过去,崔氏兄妹二人终于排到了队伍的最前端,城门守卫细细盘问了一遍,又将两人和画像比对了一番,果然没发现他们有什么问题,便放两人离开了。 崔铮卢和崔映书驾着驴车通过城门,眼看着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隐隐都露出了些兴奋的目光,成了! 但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外的小道闹哄哄地传来,地上的沙土都被卷了起来,紧接着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蜂拥而至的禁军就将那慢悠悠地驴车团团围住。 崔铮卢和崔映书原本雀跃的神经一下绷紧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禁军,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被发现了? 而包围圈外,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崔相、孙老夫人,好久不见。” 只见包围圈自然地松开一个口子,两道身影驾着马穿过人群走到他们跟前,崔铮卢眯起眼,分明没见过几面,但他却一下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咬牙道:“是你们!” 孟临知笑道:“没想到崔相知道我们呢?” 刚才闻逍和孟临知领着禁军从城外抄近路,一路奔至西城门附近。 他二人对西城门一带相当了解,他们曾无数次穿过这道城门去祭拜李淑妃,原因无他,西城门是京城诸多城门中守卫最松的,当年方便了闻逍和孟临知进出,如今自然也可以方便崔铮卢和崔映书。 而此刻,孟临知瞥了一眼崔铮卢二人身下的驴车,意味不明地笑道:“两位还挺有闲情逸致,这是准备驾着驴车去哪儿?” 崔铮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孟大人说笑了,老朽只不过想出城住几天罢了。” “出城住几天,还需要另外找几个替身伪装成你们的样子?”闻逍却没心思跟他玩这套,他直接道,“把这两人给我抓起来!” 崔映书看着举着武器围拢而来的禁军,顿时冷汗直流,不明白他们明明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为什么这群禁军偏要赶在这个时候!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抗道:“我是陛下亲封的诰命夫人,你们不能抓我!” 孟临知差点被逗笑了:“这时候你倒是知道搬出陛下来救命了?那通敌叛国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想想是不是对得起陛下、对得起这些无辜的齐国百姓!” 孟临知短短一句话却犹如平地惊雷,原本在城门后探头探脑围观的百姓霎时原地炸开了锅:前宰相崔铮卢竟然通敌叛国! “什么情况,那老头是崔铮卢?他通敌叛国了?” “呸,我就说崔氏不是什么好东西!” “急死我了,晋王殿下和孟大人怎么也不说清楚他们究竟干什么了?” 这些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如有实质地戳在崔铮卢的脊梁骨上,他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将所有证据都销毁了,他又嘴硬道:“你们莫要血口喷人,说我通敌叛国,可拿得出什么证据!” 谁知闻逍这时候却露出了一个怜悯的表情,幽幽道:“崔将军只通知崔相要及时销毁证据,却没告诉你,我们把梁国的郭叡也一同捉拿归京了吧。” 郭叡? 崔铮卢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他们崔氏与梁国所有往来的直接联系人都是郭叡,如果郭叡被抓,那他还有什么销毁证据的必要吗,直接逃命岂不是更好! 可崔济开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此事? 闻逍仿佛听到了崔铮卢的心声,他在崔铮卢耳边语焉不详地轻声道:“崔相,你觉得崔将军为什么没告诉你此事?我们收到最新消息,崔济开已经领兵叛逃至梁国了……果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崔铮卢瞳孔紧缩,怪不得他最近联系不上崔济开,他竟然一声不吭地叛逃了! 崔铮卢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怪不得崔济开没提醒自己郭叡之事,他这分明就是想借自己的胞弟来转移皇帝的视线,好给自己争取时间! 果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崔铮卢颓然下来,闻逍一挥手,对禁军道:“把人带去陛下那儿。” “是!” 禁军压着崔铮卢和崔映书离开了,之前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西城门终于畅通起来,往来百姓有序地进出着,唯独孟临知和闻逍留在原地。 闻逍一言不发地遥望着不远处的野山,似是自言自语道:“她一定都看到了吧。” 孟临知走上前捏了捏闻逍的手,和他一起眺望着同一个方向,无需多言,他便知道那是李淑妃的衣冠冢所在的方向,他轻声附和道:“天注定让崔铮卢在这里被抓住,她肯定都看到了。” 闻逍也笑了起来,那年他在李淑妃墓前许下的复仇的誓言,真的在一步步实现。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关了。
第58章 孟大人与晋王的关系虽未曾明说,但我都懂,咱们怎么不算一家人? 皇宫中,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崔铮卢,空旷的宫殿中没有一个人出声,安静得都能听到外面雪落的声音。 皇帝就这么坐在高位上,打量着下面狼狈的崔铮卢,不由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与崔铮卢共事二十多年,在他更小一些的时候,崔铮卢还是他的老师,算来两人相识已近四十年,只是一晃神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天真无虑的日子一去不返,他们都变了。 ……不,或许只有崔铮卢变了,皇帝心想,毕竟他自己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 夙愿一朝达成,皇帝面上露出了一个顽劣的笑容:“你们崔家,前脚有通敌叛国之嫌,后脚那崔济开便畏罪潜逃跑去梁国了,真是给了朕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事已至此,崔铮卢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忽然想到了刚才闻逍说的那句话,仰起头看皇帝道:“陛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皇帝忽然抚掌笑起来:“如今崔相也算是‘为己’到极致了,难道就逃得掉吗?” 崔铮卢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其实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了。当初第一次生出不该有的念头的时候,是单纯地贪慕皇权?还是从皇帝身上看到了卸磨杀驴的苗头,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确实为了一己私利害死过不少人,即使被罢了相也与梁国往来频繁,向其私贩了不少禁品。 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回首他这一生,太过自私自我,即使不被天地诛灭,却仍要落得个被人诛杀的结局,或许从当年夺嫡之争、他选择站在皇帝这边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就注定了是个错……都是命啊。 回首往事,崔铮卢惨淡道:“一切悉听陛下发落,要杀要剐,臣都认了。” 皇帝眯起眼看着眼前已经放弃挣扎的崔铮卢,忽然道:“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年纭红与郑国大使勾结,给朕下药之事,背后有没有你的手笔。” 崔铮卢身形一顿,半晌才从记忆深处挖出这件事,已经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他无力地点了点头,坦白了当年的事。 “好,好啊!”皇帝气极反笑,他用手指着崔铮卢,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头一阵一阵地抽疼,没想到崔铮卢竟然比他更早动手! 皇帝冷笑一声,当即定下了崔铮卢的罪名:“罪臣崔铮卢,欲图不轨、谋杀行刺,通敌叛国、走私军备,行迹恶劣、罪不可赦,现人证物证皆在,今日午时斩首示众,合谋之人一同斩首!其余九族流放至边关,皇后即日起打入大牢,九皇子打入冷宫!” “是!” 两个禁军上前就要将崔铮卢拖走,只是在这最后时刻,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崔铮卢忙道:“老臣为陛下筹谋多年,临了之前,再给陛下提最后一个醒,那闻逍狼子野心,陛下不得不防啊!” 从纭红下药被揭穿、皇后发疯,再到自己倒台,每一件事背后都有闻逍的影子,这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闻逍故意为之? “这时候你倒是扮起忠心耿耿的老臣来了?”可皇帝似乎并没有把崔铮卢的话放在心上,他挥了挥宽大的衣袖,一脸怒容道,“把人拖走!” 崔铮卢只感觉手脚发软,他看着面前心狠薄凉的皇帝,惊觉闻逍那性子简直与皇帝如出一辙,不愧为父子,简直让他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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