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父见到她还挺高兴的。 但廖燕婉嘴唇紧抿,面容灰白,那双眼死死地盯住他,简直不像活人的眼神,他后背都被盯到发麻,不自在地皱了下眉,“谁又惹你了,你盯着我干什么?” 谢父没太当回事,反正廖燕婉成天跟他发脾气,尤其犯了病,见谁都不痛快。 “江展是谁?”廖燕婉却突然红着眼眶开口。 谢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从廖燕婉嘴里说出这个名字。 他掌心都冒出冷汗,还以为是谢照洲告诉她的,忍不住怒上心头,但冷静下来一想,谢照洲跟廖燕婉关系恶劣,见面都不愿意见,犯不着特意跟她说这些。 谢父本来还想装傻充愣。 直到他往沙发上一瞥,脸色也登时难看起来,咬牙说:“你偷听我?” 沙发上是窃听的耳机。 他已经不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东西了,年轻时候就没少跟廖燕婉吵架,廖燕婉总往他身上装定位和窃听的东西。 “不然呢?!”廖燕婉突然拔高了嗓音,带着尖锐的怒意,“不然我都不知道你背着我干了什么,谢向山,你居然有私生子?!” 她嘴唇都是颤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她跟谢向山青梅竹马,就算是商业联姻,她也以为谢向山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二十岁就跟谢向山结婚了,婚后两年生了谢遂,当时她那么年轻,有爱她的丈夫,她还在她父亲廖青池的戏班唱戏。 廖青池是国内著名的京剧大师,她当了几年台柱子,以为自己肯定是父亲的继承人。 仗着年轻身体好,她生完谢遂很快就又登台唱戏,什么都没影响到她。 都说她偏心谢遂,但这让她怎么不偏心? 谢遂是她在最年轻最美好的时候,跟爱人生下来,又亲手养大的孩子,她甚至都没怎么让保姆碰,每晚都自己哄这个孩子睡觉,谢向山也在旁边陪她,这个孩子哭了笑了,拍着手看她演出,在她眼前长成了一个少年,又渐渐再长大,直到最后个子都比她高,她只能抬起头望着他。 等她再怀谢照洲的时候,已经是十一年后,她年龄已经大了,怀孕浑身水肿,谢向山也不回家陪她,谢照洲出生时谢向山还跟她吵了一架,害得她发火不小心摔倒。 差点难产要了她的命。 但就算没死,她也不能再唱戏。 她忍不住怨恨谢照洲,她这辈子的不幸好像都是从生这个孩子开始的,身体垮掉了,人不再年轻,谢父也开始对她不耐烦。 当时谢父还在公司犯了错,被谢老爷子一怒之下赶到国外分公司。 这跟让他们放弃继承权有什么区别? 直到谢寒舟出生。 谢父老来得子,对她跟小儿子上心得很,她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几年,她什么都没有失去,她拥有这个世界上所有幸福的东西。 结果呢? 廖燕婉眼眶通红,她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汹涌地往下淌。 她怀谢遂的时候,谢向山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鬼混,还搞出个孩子,然后这个私生子在几十年后杀了她最疼爱的儿子,让她这辈子最在乎,最引以为豪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谢向山!”廖燕婉死死盯着他,恨声道,“你拿什么赔我儿子?!” 她这辈子好像都沉浸在美梦中,现在这个梦却被她曾经最爱的人亲手打碎了,就连谢遂在她心中那个完美的幻影也出现了裂痕。 谢父慌了神,到底他理亏,他搂住廖燕婉的肩膀想安抚她,“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廖燕婉挣扎开,泪流满面地怒道,“那个私生子是你的儿子,谢遂就不是吗?你连他死了都不在乎,你告诉我你还在乎什么?!” 其实谢遂出车祸的那个晚上,她见过谢遂,当时还起了争执。 她想让谢遂跟那个女人离婚,或者带着孩子搬到老宅住,她始终不能理解,他们本来是最亲近的母子,怎么谢遂结婚以后就跟她疏远了,甚至都不愿意让她给谢摇摇起名字。 简直荒谬。 谢摇摇的名字居然是谢照洲起的。 谢遂一开始很耐心地安抚她,直到她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怒骂谢照洲跟那个女人,谢遂突然低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廖燕婉抬手抹了把眼泪,不满地问。 谢遂神情里有种很深的悲哀,她至今想起那个眼神都觉得痛苦,谢遂对她说:“妈,其实我跟照洲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你也不爱我,你跟爸都只在乎你们自己。” 廖燕婉从来没跟谢遂动过手,她这辈子头一次扇了谢遂一巴掌。 然后深夜两三点,她突然接到警方的电话,警察告诉她,谢遂出了车祸,人是当场死亡的,她赶到医院,就只见到了谢遂的尸体。 她本来就有狂躁症,谢遂死了以后她的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了,甚至有些精神分裂。 她不敢睡觉,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个晚上,想起这些年谢遂在她身旁的每个沉默的眼神,想起谢遂小时候问她,为什么不接二弟过来住,为什么弟弟不理他,是不喜欢他吗? 这种痛苦彻底将她淹没了,再怨恨自己,她会活不下去的。 她只能去怨恨身边的每个人,怨恨谢照洲,都是他们害死了谢遂。 要是那个晚上谢照洲跟谢老爷子开车出去,说不定就不会有人死了,要是谢遂没跟那个女人结婚,晚上没回家去见妻子跟孩子,直接开车去隔壁市,说不定也不会被货车撞到。 现在她才知道,竟然不是意外,就连她这么多年的怨恨都是笑话。 廖燕婉哭得歇斯底里,剧烈地咳嗽起来,连气都喘不匀。 “别哭了!”谢父满心烦躁,厉声呵斥她,“你先听我说!” 他也不想让谢遂死啊,但现在谢遂已经死了,难道不是他们这些活人更重要吗? 江展是个有本事的,跟江心白手起家开了那么大一家公司,心也够狠。 只有他才能对付得了谢照洲。 反正谢老爷子不死也瘫,等将来谢氏回到他手上,廖燕婉不也能继续跟着他养尊处优? 谢寒舟没那么孝敬他们,指望谢照洲,别弄死他们就不错了,他以为廖燕婉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不懂这个道理呢? 谢父放低了姿态,耐心地给她解释,廖燕婉却始终阴沉着脸。 “谢向山,”廖燕婉终于暴起,她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将谢父往地上一推,涕泪横流,“你去给我儿子陪葬吧!” 谢父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撞到头晕了过去,廖燕婉将他拖到卧室,然后放了把火。 …… 夜幕都被烧红了,谢家老宅像个被割裂的庞然大物,半边仍然被漆黑的夜色吞没,另外半边却烧得火光灼灼。 这栋老宅从来都没有这么明亮过。 宁时雪跟谢照洲赶到时,消防已经在救火,谢家的佣人也都过去帮忙。 但到现在火势还没彻底控制住。 谢照洲沉默地站在车旁,火光跳跃,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瞳里,宁时雪嘴唇翕动了下,最后什么都没说,他拉住了谢照洲的手。 就算谢照洲对这些人没有多余的感情,但毕竟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宁时雪觉得他那颗星球爆炸了,他应该也多少有点难过。 他握住谢照洲的手,谢照洲冰凉的指骨都被他焐热了,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了外套兜里。 老宅外现在乌泱泱都是人,谢孟远夫妻带着孩子也赶了过来。 宁时雪被谢照洲揽在怀里,但他总觉得身后不太自在,他冰冷的眼窝隐没在夜幕中,很慎重地转过头望了一眼。 离人群不远处,停了一辆车,有两个人也站在车旁,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就算深夜辨认不出面容,宁时雪也能确定,肯定是江展和江心。 他没想到这对兄妹居然敢直接过来。 谢照洲也发现了他们,将他往另一侧揽过去,挡在宁时雪跟江展兄妹中间,隔绝掉那两道视线,低声说:“没事,别管他们。” 老宅的佣人都逃了出来。 廖燕婉也很快被救出来,她浑身狼狈,一夜之间皮囊都苍老了许多,看起来是彻底疯了,又哭又笑的被送上救护车。 廖燕婉应该伤得不重,只是脸上和手臂有点烧伤,宁时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跟谢父同归于尽,才故意纵火,甚至把自己跟谢父都反锁在了卧室,现在她却先被救出来,还没怎么受伤。 应该是火烧起来以后,她又突然害怕了后悔了,扔下谢父自己逃了出去。 这算什么? 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谢父最后才被救出来,人还没死,但被烧得血肉模糊。 宁时雪没能看清,谢父被担架抬出来时,谢照洲就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火势渐渐弱了下去,谢父被送到医院抢救,宁时雪也跟谢照洲开车过去。 谢父重度烧伤,抢救时廖青池也赶了过来,宁时雪头一次见到谢照洲的这个外公。 廖青池跟谢老爷子年纪差不多大,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苍白,人却清瘦矍铄,尽管岁数大了,那双眼仍然很锐利。 只不过现在充满了疲惫。 “照洲。”廖青池跟谢照洲点了点头。 他知道廖燕婉这些年做的事,但他实在没有心力去管她,而且自从二十多年前他拒绝让廖燕婉当他的接班人,他们父女也疏远起来。 廖燕婉始终觉得,她生下谢照洲以后才不能登台,但其实跟谢照洲没什么关系。 她本来就没那么多天赋,也不够吃苦,成天跟谢父盯着谢家的家产,基本功都懈怠了,早就不能登台,他怎么可能将自己一辈子的声名压在这种女儿身上。 廖青池疲累地撑着拐杖,他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事情经过。 廖燕婉故意纵火,万一谢父死了,她这就是杀人,反正肯定是犯法的。 但看她这个样子,也保不齐彻底疯了,得一辈子疯疯癫癫地待在疗养院。 “她这边,你不用管了,你又不欠她的,”廖青池拍了拍谢照洲的肩膀,沉声跟他保证说,“我不会再让她打扰你。” 他能做的也不多,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让廖燕婉继续给谢照洲添乱。 谢父还没抢救结束,等廖青池离开,谢照洲将自己的外套也披在宁时雪肩上,掌心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问他,“累不累,你先去睡一觉,我让宋离陪你去附近的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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