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三房猜测的那般,他哪读过什么教人辨认菌子的书,不过是梦里的经历罢了。 梦中有一勋贵子弟,好食菌子,又怕毒到自己,每每找下人试吃。 有人被毒死,有人成了傻子,还有人疯了,说眼前有小人跳舞。 跟这些相比,他所采到这种毒菌子,吃下后症状算得上轻了。 只是会浑身起连片的疹子,看起来十分可怖。 这种菌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长得不像毒菌子,很容易混在日常可食用的菌子里被误食,不过它数量不多。 陆景堂也是在山中寻摸了一段时日,每每找到,先记下位置,今日一同采下。 这种毒菌子生的疹子,会让人瘙痒难耐,如果用手抓挠,一旦抓破了疹子,就会留下疤痕。 想治也简单,就在这种菌子周围,生有一种似苔的细草,食之微苦。 摘这种细草,和水煎服,连用三顿,疹子便会退去。 便是不喝这草药,约莫五六天后,会生一场热病,一夜过后,热度退去,疹子也就跟着退了。 陆景堂已经采好了那些细草,这些东西不起眼,随便在院中一丢,藏都不用藏。 他的计划很简单,先铺垫,让家人以及村人都晓得他为了给弟妹充饥,在山中采菌子吃。 吃了那般久,无意中采到外形相似的毒菌子,然后误食毒菌中了毒,这不意外吧? 陆蓉给他嘀咕好几回了,说陆芷背后讲,他们会吃菌子会被毒死。 他吃了毒菌,救是不救? 若要救,就得拿钱,哪个医堂看诊,都要诊费。 他阿爹阿娘手里可没钱,阿爹种地、打零工挣的钱,阿娘刺绣、打络子挣的钱,一个铜板都没落到他们自己手里。 他们没钱,就得跟陆家二老要。 若是平时,许是能要来。 可这是什么时候?陆文达马上要去参加院试,回家拿盘缠的时候。 他阿爷阿奶还在发愁家里的钱不够要卖粮,他这边再要钱看病…… 呵,就看他们怎么选吧。 反正陆景堂是觉得他阿爹阿娘要不到钱,那总不能看着他被“毒死”吧? 阿娘肯定要救他,到时再让陆蓉旁敲侧击提出唯一能立刻拿到钱的方式——分家。
第298章 父母在,不分家。 在前朝,这是写在律令里头的,私下自己协商好了分家,官府不晓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若是让人举告,轻则罚款劳役,重则入狱。 不过今朝已经没了这条律令,官府也不管百姓分不分家。 但一般人家,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愿意分家,一旦分家,就意味着要要多出户役,还有徭役。 户役就是分到田的男丁要缴的税赋,而所谓徭役,则是每户出丁给官府服役。 一般是修路、挖渠这种活,十分苦累,若是运气不好,遇到苛刻的管事,能从这些苦徭役身上再榨一遍油水儿。 不给他好处?简单,最苦最累的活派给你,活活累死在徭役中的人并不罕见。 当然,想不服役也可以,给钱就行,这叫助役钱。 陆家过得这般紧巴,哪来的钱助役,只能自行去服役。 早年陆文元尚未成丁,是陆满仓一人,年年服役。 后来陆文元陆文仲成丁,就成了父子三人一同去。 他们家中出的丁口多,赶上徭役不重的年份,或许就轮不到他们,那些出丁少的就得去。 可陆文达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怎能去干那些苦力活儿呢?家中又出不起助役钱,于是只能让两个兄长给他顶役。 一般是陆文元和陆文仲轮着来。 所以这个分家,于他们家而言,户役肯定会加,如果他阿爹分到田的话。 如果真的成功分家,分不到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陆文元可是长子,即便陆家二老再偏心,也不敢分家一点儿家产都不给长子,族老那里都过不去。 让族里晓得,陆文达都得一起跟着吃挂落。 陆景堂很清楚,即便他阿娘提出分家,也不一定能要到钱为他“治病”。 但分家能分屋子分田,这些都是可以换钱的东西,他阿爷阿奶舍不得卖,但他阿娘为了给他救命,一定舍得。 为了能弄到这些东西给他换救命钱,他阿娘会豁出去逼阿爹分家。 他这般算计,连着阿娘一片慈母心也算计在内,可以称得上一句不孝。 但陆家三房是个大泥坑,不早早脱离,等陆文达死讯传来,再想脱身就难了。 当然,现在这个机会,想成功分家也不容易。 陆景堂早就做好了百般打算,分家定然会波折重重艰难险阻。 但他阿娘是那种,平日里温顺柔和,谁都能捏一把,可涉及到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阿娘又格外能豁出去。 而他阿爹……他阿爹是个好儿子,好兄长,却不是个好夫郎、好父亲。 陆景堂又在心中过了一遍整个计划,叮嘱陆蓉看好这锅菌汤,别让其他人吃了,他自己往外走去。 在柴垛旁边看见正在劈柴的阿娘,柴火、水这些生存物资,是多少都不嫌多,家里人但凡有一点儿空闲,就在干这些活儿。 包括陆田氏,也很少有闲着的时候。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陆文达和陆景贤。 陆景贤去学堂了,陆文达在他书房,他每日吃了饭便钻进书房里,说是在读书备考。 从他书房外过,走路声音大了都要被陆刘氏骂一顿。 没在阿娘身边看见幼弟,陆景堂连忙走过去问:“阿娘,年哥儿呢?” 陆杨氏抹了把额上的汗:“三郎找他玩儿去了。” 不等长子说话,她又补充一句:“就在后园子,没去河边。” 她这些时日看着,三郎四郎确不是故意弄丢年哥儿,因着落水那回事,兄弟俩反而对她小五郎照顾有加。 陆景堂想去找幼弟,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痒。 这是吃的毒菌子开始起作用了。 他担心若是找过去,脸上起了疹子吓到幼弟,便停下脚步,拖了个木墩子坐下,跟阿娘一起干活儿。 后园子,景年嗅了嗅凑到面前的烤菌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咋样,香不?”三郎把烤菌子收回来,一口咬掉最上面一个,吃得一脸陶醉。 景年抱着小手,眼巴巴看着堂兄吃烤菌子。 三郎不给他,他也不要,就是看着人家吃。 三郎一口气吃得只剩一个,才把树枝递到景年面前:“给你尝尝,看是我烤得香,还是二兄烤得香。” 其实他已经吃过一串了,自认手艺绝佳,定比二兄烤得更好吃。 可菌子是他忽悠小五郎偷拿到,不敢舞到正主面前,只能让景年尝尝。 而且上次小五郎落水那事,三郎心里还是有些愧疚,觉得对他不起,有一口好吃的,也愿意分他一点儿。 景年高高兴兴接过烤菌子,跟堂兄道了声谢,两口把剩下的一个烤菌子吃掉了。 “怎样?好吃吧。”三郎得意道:“我还把花椒叶揉碎了撒了一点儿,是不是更香了?” 二兄烤菌子的时候,他偷师许久,保证把二兄的手艺全学到手了。 景年咂巴咂巴嘴,点点头:“好吃!” 他不晓得花椒叶是什么,就是觉得挺好吃的。 “跟你阿兄烤的菌子比呢?谁烤得更好吃?”三郎还挺有好胜心的。 景年毫不犹豫:“阿兄。” 三郎:“……” 你刚吃完我的烤菌子,嘴还没擦干净。 但景年态度很坚定,堂兄烤的菌子是不错啦,但阿兄一定是最好哒! 三郎:“哼,你懂什么。” 跟三岁的崽,没法讲道理。 他给景年把嘴擦干净了,再三叮嘱:“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们偷吃了菌子。” 让他阿娘晓得,他刚养好伤的屁股,又得受罪了。 景年眨巴眨巴大眼睛:“没有偷吃。” 三郎:“……反正不能跟别人讲。” 景年嘟囔:“阿兄不是别人。” 嘿,这崽! “就是谁都不许说,听见了吗?”三郎连哄带吓的,终于让景年答应保守这个秘密。 三郎咂摸了一下嘴里烤菌子的余味,觉得真是香,就是少了点儿。 他嘿嘿笑了两声,凑到景年身边:“五郎,我烤的菌子也不错是吧?” 景年点点头,只要不跟他阿兄比,还行。 三郎立刻说:“那你阿兄下次再采了菌子,你还给我拿一些,我做好了分你吃。” 景年猛摇头:“不要。” 今天他偷偷拿了菌子,都不敢跟阿兄讲话,好难过的。 三郎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他初尝菌子美味,正是感兴趣的时候,偏偏数量太少,没吃两口就没了。 要是得不到也就算了,二兄日日采那么多回来,他就吃一点而已。 若是他晓得如何分辨菌子,肯定自己去采,不偷拿二兄的。 但景年刚才偷拿了一次,觉得没脸跟阿兄讲话,这次是如何也不肯答应了。 三郎急得直抓头,小娃娃不是应该都很好骗的吗?村里比他年纪大的他都能骗,怎地轮到小五郎,便这般不好说话了。 他堵着景年劝了半天,没用。 三郎叉着腰,无奈地看着软乎乎一团的小崽崽。 气死了。 说了半天,费尽口舌,景年都不为所动。 三郎垂头丧气地想,算了,再想想办法吧,大不了下次他换个人,去忽悠蓉娘,或者直接找大伯娘。 “走了,回去了。”三郎牵起小堂弟,打算带他回去。 再不回,二兄该以为他又把五郎给弄丢了。 两个小兄弟手牵手回家,走到家门口,却见院子里闹哄哄的,有人在喊有人在哭。 三郎敏锐地察觉到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脚步一顿,没敢往前走,扭头四下寻他阿娘。 景年却听出那哭声好似他阿娘,慌忙甩开堂兄的手,朝人群中挤去。 他个头小,两手挡在面前只管往前冲,很快从其他人中间挤了进去。 院子中间的空地上,他阿娘抱着阿兄,泪流满面。 他阿兄露在外面的脸上、手上,长了许多红色的疙瘩,一片连一片,看起来十分可怖。 景年“哇”得一声哭出来,冲过去一把抱住陆景堂,仰着脸哇哇大哭。 陆景堂以为景年被吓到了,慌忙将幼弟往一旁推:“年哥儿,别看,阿兄无事。” 景年哭得更惨了,怎么可能无事嘛,阿兄一定很痛。 他抱着阿兄大腿死活不松手,陆景堂只好将他抱起来,别着脸轻声哄着。 陆刘氏呼天抢地:“作孽啊!老天爷怎地这般狠的心肠,要搓磨我们这苦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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