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蓉沉默半晌,试着提了一嘴:“阿娘,若是分家……”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陆杨氏便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看,心惊肉跳道:“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让你阿爷阿奶听见,少不了一顿打骂,便是让你阿爹听见,也要生气的。” 陆蓉挣扎开:“阿娘!你就不想……” “不想!”陆杨氏慌乱地打断她的话:“阿娘什么都不想,你也不许想,你小,不懂,听阿娘的,以后再不许乱说。” 阿娘不许她乱说,提也不许提。 陆蓉试过之后,放弃了。 阿兄说的是对的,想靠嘴劝动阿娘没用的,更别说阿爹了。 于是这天陆蓉咬着一串烤菌子问陆景堂:“阿兄,我们什么时候……” 她冲陆景堂挤了挤眼。 景年捧着小脸等阿兄给他烤菌子,看见阿姐挤眼睛,他以为阿兄阿姐在做什么游戏,兴冲冲参与进去,学着陆蓉挤眼。 可他太小了,学不来这个,不知道怎么单挤一只眼,只会两只眼睛一起挤。 陆蓉余光扫见,笑得差点儿呛住,一把薅住陆景堂:“阿兄,你看!” 陆景堂抬头,正看见崽崽用力朝他挤眼,两只眼睛一起挤,真的非常用力,小脸都皱到一块儿了。 陆景堂:“……噗。” 他忍俊不禁,别过脸好好笑了一会儿,才整好表情。 “阿兄……”景年弱弱地喊了一声,摸着自己的眼睛,一脸无措。 他做错什么了吗?阿兄阿姐在笑什么? “咳咳。” 陆景堂将手上烤好的菌子放到洗净的树叶上晾凉,“年哥儿还吃几个?” 这个转移话题的方法,简陋却有效,景年瞬间转移注意力,低头看了看树叶上躺着的烤菌子,咽了口口水:“这些……这些年哥儿都能吃掉!” “阿兄教你数数。”陆景堂晓得幼弟还不识数,问他几个,也说不清,干脆借此机会,教教他。 他的小五郎聪慧机敏,不能耽误了,日后若有机会,定要为他寻一位好老师。 有梦中经历,陆景堂自己也算饱读诗书,但自家孩子,自己教不得,那些大儒,往往也是把孩子送到别处求学。 不过若只是启蒙,陆景堂觉得自己还是能胜任的。 “蓉娘,你也跟着学。”陆景堂摆弄着几串烤菌子,以此为道具,教弟妹最简单的数数。 景年坐在小板凳上,两腿并在一处,小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乖巧听阿兄讲课。 陆蓉却不愿意学:“阿兄,学这些有甚用?数自己吃了几个菌子吗?你不如教年哥儿读书!” 陆景堂脸一板:“目不识丁,不学无术,往后你便是去卖鸡蛋,旁人骗你,你数得清铜板吗?” 陆蓉惭愧地低下头:“阿兄,我学……” 陆景堂教了一会儿,景年如他所料,十分聪慧,年纪虽小,学得却快。 陆蓉许是比幼弟差些天赋,但她年纪大许多,学这些简单的知识,倒也不慢。 “没事的时候多练练。”陆景堂叮嘱:“砍柴、洗衣、搓稻,皆可边做边数,就当练习了。” “知道了,阿兄。”陆蓉老实应道。 “年哥儿……年哥儿也知道!”崽崽扣着小手,眼巴巴看着阿兄:“年哥儿不砍柴、洗衣、搓稻……” 这些活他都干不了,要如何练习? “不急。”陆景堂温声道:“阿兄给你做几个小棍儿。” 挑细而直的树枝,剥去树皮,打磨光滑,可以拿来给小家伙儿玩耍,也能练习数数。 “好!”景年欢快地应了一声,“阿兄真好!” 小奶音甜滋滋的,笑容也甜蜜蜜,陆景堂像吞了口蜂蜜,从喉咙甜到心里。 “阿兄……”陆蓉还没忘记那件事,“咱们什么时候……” “别急,还不到时候。”陆景堂淡定回道。 陆蓉嘀咕道:“要到什么时候,再等,三叔就回来了。” 陆景堂面色淡然,唇角微翘。 要等就是陆文达回来,他不回来,这场戏还不好唱了。 景年继续天天吃菌子,陆景堂现在的日程是,上午或者下午去山上晃悠一圈,捡些菌子下来,顺便带一捆柴,这东西什么时候都不嫌多。 其他时候照常干活,他十二岁了,在家中顶半个劳力,地里的活儿样样干得。 若不是看他没耽误干活,便是上山,也带了柴火下来,他天天去山上采蘑菇这事,早有人说嘴了。 转眼半月过去,这日陆景堂一回家,景年小炮弹一般冲过来,一把抱住阿兄大腿。 “怎地了?”陆景堂摊开手,他浑身的汗,衣服也脏,不然早将幼弟抱起来了。 景年小声说:“阿兄,三叔回来了。” 他撇了撇嘴,鼓起小脸:“三叔给大堂兄,二堂姐带了点心,白白的,我看见了,阿姐也看见了,阿姐说,点心甜甜的,可好吃了。” 崽崽仰起小脸儿:“阿兄,点心是什么,是糖吗?” “不是。”陆景堂顾不得手脏,怜惜地摸了摸幼弟脸颊,将他抱起来:“年哥儿不必羡慕,往后阿兄定能让你吃上点心。” 他抱着幼弟,边走边哄:“年哥儿可吃过冰酪?” 小五郎贪凉喜甜,那冰酪冰凉可口,幼弟定然喜欢。 景年不知道冰酪是什么,更没吃过,不过他听阿兄形容,便喜欢得不行了。 他这段时日,越发怕热,一天到晚,要喝许多许多水。 阿娘给他洗澡的时候,他泡在澡盆里不愿意出来,觉得待在水里,舒服极了。 他跟阿娘讲,阿娘却吓了一跳,说让他以后不许这么说,也不纵着他泡在水中了。 陆景堂抱着幼弟进屋,堂屋里,一家人大半都在,老老少少,或坐或站,挤满了屋子。 中间的椅子坐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男人摇着一把折扇,微微仰着头,正侃侃而谈。 这便是陆家的希望,未来的“文曲星”,陆文达。 陆文达眼角余光瞥见陆景堂进来,停下话头,笑着招呼他:“二郎回来了。” 他见陆景堂盯着他看,以为他是羡慕,心中得意不已,笑着问:“二郎在看甚,莫不是三叔脸上写了字?”
第294章 陆文达晓得陆景堂想读书,当年那么小一个小人儿,才六七岁吧,比他大郎还小一岁,竟然嚷嚷着要去学堂要读书。 大兄大嫂都是老实人,没这个心眼,也就是二郎这个小崽子,自己起了心思。 最让陆文达惊讶的是,他大兄那么个榆木疙瘩的脑袋,竟生出一个绝顶聪明的读书种子。 便是他日日给大郎补习,都差点儿没考过小他一岁的二郎。 后来要不是…… 算了,往事休提。 这事也不能怪他,谁让家里这般穷困,哪还供得起三个读书人。 二郎若是进学,他大郎岂不是得去种地,不可,不可。 横竖二郎已经绝了念书的路,往后便如他阿父一般,做个田舍郎,不也挺好。 待日后他高中,做了官,自然会提拔二郎这个侄儿,给他几亩田地,让他做个不愁吃穿的富家翁。 不过陆景堂的聪慧和读书天赋,始终是插在陆文达心头的一根刺,他无数次想过,若是他大郎有二郎这般天赋,定然已成了童生,说不定已经过了童生试,成了少年秀才! 这事不能深想,想多了陆文达便郁闷。 他少年时考过县试、府试,偏偏在院试上数次折戟,若是他儿子能为他圆梦,倒也算他教子有方。 偏偏他同大郎的蒙师打听过,先生说,大郎心不定,火候也不到,现在下场,县试或许能过,府试却必然没有希望。 届时对大郎的心性是一个打击,倒不如让他在磨练几年,待到下场,一击必中。 陆文达觉得先生说的有理,况且待他考中秀才,也可给大郎做个榜样。 理是这么个理儿,不妨碍陆文达看见陆景堂心烦,想挑他的刺。 他问了一句,自己脸上是否有字,脸上带笑,似乎只是跟侄儿开了个玩笑。 陆景堂抱着幼弟,晒得发黑的脸上有汗水不停淌下。 景年抬起手,小手抹着阿兄脸上的汗水,专心致志地给他擦汗。 他直直看着陆文达,眼神不闪不避:“侄儿不识字,不如三叔有学问,三叔脸上便是写了字,侄儿也不认识。” 确实写了字,左脸写着“寡廉鲜耻”,右脸写着“道貌岸然”,额头还有个横批,“命不久矣”! 可惜,三叔他自己看不见。 陆文达被陆景堂直挺挺怼了一句,顿时面露不悦。 不等他出言训斥,陆景堂紧接着说:“侄儿没读过几天书,粗鄙之人,不会讲话,若有冒犯,请三叔见谅。” 陆文达将将要脱口的话被憋了回去,上不去下不来,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陆刘氏看出叔侄俩气氛不对,忙打圆场,教训了陆景堂几句,撵他走:“快去洗洗,看你脏的,别杵在这碍眼。” 她倒不是偏向陆景堂,其实只是不愿意幺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闹得不开心。 陆景堂怼陆文达的那些话,她听得半懂不懂,只晓得孙儿是顶了两句嘴,其中的嘲讽,其实并没有听明白。 否则绝不会这么轻飘飘的放过陆景堂。 陆景堂见好就收,抱着幼弟转身便走。 刚走出堂屋,软乎乎的小脸便贴了过来,小奶音软甜:“阿兄不脏。” 陆景堂心头一暖,见崽崽白嫩嫩的脸颊上沾染了汗渍,下意识伸手,想给他擦干净。 然而他忘了自己手也是脏的,一掌盖上去,原本只沾了点汗渍的小脸儿上,又沾上了几道泥痕。 陆景堂:“……” 景年感觉到自己脸上什么东西,他伸手摸了一把,摸下来一把泥灰。 “阿兄……”崽崽茫然地抬起眼,纤长浓密地睫毛上下飞舞,好似找不着方向,呆头呆脑的蝴蝶。 他不明白,为何阿兄要把泥巴糊在他脸上。 “咳。”陆景堂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蓉娘呢?” 景年举着脏兮兮的小手不知所措,乖乖回道:“阿姐在厨房,阿娘也在,二婶娘也在,阿奶说,三叔回来,要做好吃的。” 这段时间总跟阿兄阿姐在一处,不停讲话,说多了,崽崽口齿也变得更伶俐,能说长句了。 陆景堂点点头,家里连他阿娘阿奶算在内,厨艺最好的是二婶娘小刘氏。 家里条件就这样,若说有多稀罕的食材,多齐全的调料是不可能的,小刘氏单纯是有天赋,一样的食材一样的炉灶,她做出来的就是比家里其他人做的好吃。 平时家里三房媳妇一人轮一天,今日原本轮到陆杨氏,可赶上陆文达回来,这可是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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