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达从十几岁考到现在,考了十几年,才考上秀才。 举人比秀才还难考,那……那要考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些,一股寒意从心口窜出,瞬间蔓延全身。 陆蓉打了个激灵,慌张地看向陆景堂:“阿、阿兄……这可怎么办……” 虽然总是对阿爹的话嗤之以鼻,但天长日久,心中多少也有了点盼头,觉得等三叔考上秀才就好了,他考上了,所有人都好了。 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连那点儿盼头都是假的。 景年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他察觉到阿姐在害怕,扑过去抱住她。 “阿姐……” 陆蓉勉强对他笑了笑:“阿姐无事。” 陆景堂面色淡然,他并不是故意吓唬弟妹。 他所言皆是实话,陆文达虽会在不久后,溺亡于府城,可他们家的苦难并没有结束。 陆文达死了,陆家二老盼了二三十年的“大官儿子”没了,还是以这般不体面的方式。 这对受了多年恭维,极度好面子的陆家二老来说,是无法承受的打击。 于是他们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陆景贤身上,压着大房二房不许分家,要他们继续供养陆景贤读书。 否则他一个死了爹的农家子,亲娘也没有谋生手段,如何能继续读书,一路考中进士? 陆景贤确实比他爹更有读书的天赋,尤其是在陆文达死后,陆景贤几乎是一夜成长。 当时陆家二老因为陆文达的死大受打击,后来突然又坚定态度,要供养陆景贤继续读书,若说其中没有陆景贤自己的努力,那是不可能的。 已经有了个失败的例子放在面前,陆景贤也不过才十三岁,连童生试都没过,再供养他一路读下去,陆家二老也不知哪来的胆气。 反正未来就是那样,陆文达没死,他们得继续被陆文达和陆景贤两个吸血,敲骨吸髓。 陆文达死了,还有一个陆景贤,同样难以解脱。 “阿兄……”陆蓉满面愁容,如何都笑不出来了:“我们要怎么办……” 她紧紧抱着幼弟,忍不住泪意,啜泣道:“我想送年哥儿去念书的,再过几年,我能嫁人了,年哥儿也长大了,可以去学堂读书,我的聘礼,正好给他读书用。” 这些念头早就在陆蓉心里来回思量过无数回,上次提了一嘴,被阿娘教训,景年也坚决不同意。 她当时改了口,其实心里头想法一点儿没变。 可是若像阿兄说的那般,她的聘礼定然留不住的,就跟阿姐一般,会被三叔或者大郎用掉。 “不不,不要!”景年急得小脸儿都红了,抱着阿姐嚷嚷:“阿姐,不嫁!阿姐骗年哥儿……” 小家伙觉得很委屈,当时明明说好的,阿姐说她不嫁人,以后他长大了,就可以养阿姐。 陆蓉抱住崽崽,低声抽泣。 她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因着家中特殊环境,比同龄小娘更早熟。 别的小女孩儿对未来的良人尚且有几分期许,陆蓉却只剩下多要点儿聘礼,给幼弟读书的想法。 现实,却也令人心生悲意。 陆景堂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发顶,声音温和而坚定:“蓉娘,莫哭,阿兄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陆蓉根本不信,自顾自抹着眼泪。 不管三叔能否考上,对他们而言,好像都是死路一条,阿兄能有什么办法。 陆景堂说:“有办法的,分家。” “分家?”陆蓉一呆,下意识回道:“阿爹不会同意的!” 陆景堂自然知道阿爹不会同意。 “若是阿娘坚持呢?”他说。 陆蓉眼睛一亮:“对,我们跟阿娘说,告诉她三叔便是考上了秀才,还要考,让她劝劝阿爹。” 陆景堂摇头:“这可不够。” 父母在,不分家,他阿爹是个孝子,不被逼到绝处,绝不会同意跟爹娘提分家的事。 “我、我!”乖乖听阿兄阿姐讲话的崽崽,着急地举起手:“年哥儿也劝。” 他以为阿兄说的不够,是人不够。 “你个小人儿,你晓得什么。”陆蓉被他逗笑了,点点崽崽鼻尖,笑嗔一句。 “年哥儿晓得!” 被小瞧了,景年生气地撅起嘴巴:“要劝爹爹,分家!” 陆景堂伸手,将崽崽拎过来放到自己膝上,一手揽着他,一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菌汤喂他。 其实这些菌子,都是陆景堂十分确定无毒可食用的,不过旁人可不晓得他有辨识菌子的本事。 为了让阿娘安心,也为了后面那场戏,陆景堂当着众人的面,先喝了菌汤,用自己来试毒,表明态度。 景年张口吞下阿兄喂来的汤,虽然是素汤,滋味儿却十分鲜美,菌子煮出来软嫩可口,对于景年这样的小嫩牙而言,是比肉吃起来还适口的食物。 他专心喝汤,就忘了生气。 陆景堂一边投喂,一边叮嘱道:“年哥儿要记住,阿兄同阿姐说的话,谁都不可说。” 景年吞下嘴里的菌子,眨眨眼:“阿娘呢?” “阿娘也不能说。”陆景堂问:“年哥儿能做到吗?” 他可以将年哥儿送到外面去,私下再找时间同蓉娘讲,但陆景堂觉得,他的小五郎足够聪慧,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能!” 景年大声回道:“阿兄,年哥儿能!” “乖。” 陆景堂摸摸崽崽软乎乎的腮肉,又给他盛了半碗菌汤,让他自己慢慢喝着。 陆蓉满心好奇:“阿兄,到底是什么不能说的……” “附耳过来。”陆景堂冲陆蓉招招手。 陆蓉立刻矮下身子,讲耳朵送到陆景堂面前,陆景堂以手遮掩,轻声道:“这样……” 他细细讲述一番,最后问:“听懂了吗?” 陆蓉既兴奋,又有几分害怕:“阿兄,你确定那……那东西不会出事?” “确定。”陆景堂说:“有人试过,不必担心。” 陆蓉还是害怕,她迟疑道:“要不我们先试着劝一劝阿娘,说不定她就答应了呢?” 陆景堂不置可否:“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别泄漏我们的打算便可。” 他由着蓉娘去试,因为他知道阿娘不可能被劝动。 他们是晚辈,是作不得主的小辈,分家这事,只能阿爹来提。 想靠言语来说服阿爹,是不可能达成的,唯有先动摇阿娘,才能动摇阿爹。 阿娘爱重阿爹,而若是他们想分家,便是逼阿爹同他父母兄弟决裂,阿爹绝不会答应。 阿娘也清楚,所以即便她愿意,她也想分家,她也不会同阿爹提。 唯有使些手段,逼阿娘提。 在阿娘心目中,阿爹比她重要。 但是。 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们。 是阿姐,是他,是蓉娘,也是年哥儿。 三房对他们的压榨,属于钝刀子割肉,不见血,疼痛绵密而持久。 但若是钝刀子成了利刃,他们几个被刺得鲜血淋漓,便是将阿娘逼到了绝处。 届时,无非是一个抉择,选他们,还是选阿爹。
第293章 接下来几天,陆景堂有空便去采菌子,拿回家变着法儿的做来吃。 这东西并不太顶饿,况且有盐无油的,吃多了也寡淡。 但总比没有强,好歹能填填肚子。 长期被饥饿折磨的小孩儿,更是不会嫌弃可以吃的任何一口食物。 景年现在每天放下碗,就眼巴巴等着阿兄带菌子回来,或煮或烤,弄得香喷喷的,他只管吃就好。 有一回,陆景堂竟打到一只麻雀,收拾干净了藏在柴火下面带回来。 煮菌汤的时候,他把那只麻雀拆了放进瓦罐中一起煮,加了肉的菌汤,鲜得掉舌头。 景年光喝汤便喝了个肚圆,小脸蛋儿上日日带笑,肉眼可见的开心。 有时不想喝菌汤,陆景堂便将菌子洗净,串在剥了皮的细枝条上,放在火上烤。 烤菌子香气极为霸道,陆景堂在上头撒点儿盐,一些葱碎蒜沫,这些东西在火上一撩,香气能飘得整个院子都是。 住在一个屋檐下,陆家其他人自然知道大房的孩子在弄菌子吃。 陆田氏鄙夷地同儿女提起:“万不要同大房那几个混在一处,饿疯了,什么东西都吃,也不怕被毒死。” 三郎四郎两个,闻着香味儿馋得口水横流,偏他们阿娘不让去蹭那口吃的。 刚探了下头,就被揪着耳朵拽了回来,十分可怜。 小刘氏不愿意两个儿子过去,一是担心陆景堂带回来的菌子里有毒菌。 虽说他不可能故意找毒菌子回来害他弟弟妹妹,但陆景堂也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只读了半年书,过去这么些年,当初学的那些字是否还记得,都是个未知数。 那什么书上教的如何辨菌子,小刘氏是不信的,不晓得陆景堂从何人那里学了一星半点,便拿出来使了。 不过也不能怪他,大房过得实在艰难,大伯子是个老实人,不像她男人,外头打零工挣十文钱,还晓得扣个一两文下来,交于她手里,天长日久的积攒下来,当不了大用,偶尔拿出来补贴一下家用,给孩子们打打牙祭倒是没问题。 这二来,便是觉得陆景堂找这么些菌子回来,又辛苦折腾着做好,能有一口吃的殊为不易,就不让自家两个贪吃鬼过去蹭人家口粮了。 于是整个陆家,唯有三娘陆芳,从陆蓉手里得了一串烤菌子,偷偷躲在屋后吃了,香得直抹嘴。 陆芳是二房长女,今年十岁,只比陆蓉大半岁。 陆芳不爱说话,跟陆萍的娴静温雅不同,她就是单纯的不爱讲话,据说婴儿时,连哭都很少哭。 许是年龄相近,自小又睡在一处,陆蓉同陆芳关系十分不错。 陆芳不爱说话,陆蓉是个话痨,两人凑一处,倒也不寂寞。 一连吃了好多天的菌子,只觉着好吃了,一点儿事都没有。 陆蓉对陆景堂的计划越发有信心——她试着同阿娘提过,说三叔考上了秀才,也当不了老爷,还得继续考。 陆杨氏确实吃了一惊,但不等陆蓉跟她提分家,陆杨氏已经找有了说辞。 “你三叔成了秀才,如何也比之前强,多少能赚些银钱回来。” 陆蓉急红了脸,就像阿兄说的,三叔若有心挣钱,如何都能挣。 可三叔那个性子,是舍得下身段去挣钱的吗? 他是童生的时候,自矜身份,待成了秀才,难道就放得下身段了? 她试图说服阿娘,抬眼却见阿娘眼神闪烁。 陆蓉闭上了嘴,她明白了,阿娘自己也不信的,但她得让自己信。 因为若是不信,便一点儿盼头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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