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堂躺在床上,听着自己以及三郎四郎此起彼伏的腹鸣声,暗想日子不能这般继续下去。 不管他有多少谋划,当务之急,却是填饱肚子。 上午因为有活儿要做,不像晚上,吃完饭若是无事,便可休息,因此早食除了粥水,还有饼子。 陆景堂分到半个,三两口下肚,肚腹依旧空空荡荡。 “去吧。”陆杨氏点点头,并不约束长子行动。 陆景堂起身要走,迈出半步,扭头看拽住他衣角的景年:“年哥儿?” “阿兄!”崽崽张开手臂,陆景堂下意识将幼弟抱入怀中。 景年抱着阿兄脖颈,眼睛一弯,露出一脸甜笑:“阿兄,年哥儿一起。” 陆景堂哭笑不得:“阿兄要上山,顾不了年哥儿,你留在家中,陪蓉娘可好?” 景年很努力地争取:“年哥儿乖乖,年哥儿听话,阿兄带年哥儿,一起。” 这小磨人精。 陆景堂满眼无奈,理智上清楚应该拒绝,可对上崽崽哀求的眼神,又没办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最后是陆杨氏出手,将崽崽从他阿兄身上摘下来。 她哄着幺儿:“年哥儿听话,山上有大虫,吃小孩儿呢,咱不去。” 景年一听,立刻拽紧了阿兄的衣袖,着急道:“阿兄!阿兄不去!” 陆景堂好说歹说,才让小家伙儿松手,急出一脑袋的汗。 陆杨氏站在门口:“快走,一会儿又要闹了。” 陆景堂视线穿过陆杨氏身侧缝隙,看见幼弟趴在床上,大眼睛扑闪着,眼巴巴看着他跟阿娘,小模样可怜又可爱。 陆景堂心中一阵不忍,他对自家小五郎,是越来越狠不下心。 不过今日确实有事,陆景堂只能狠狠心,不再看小家伙儿。 陆杨氏将景年留下,自己却无暇照顾他,昨日歇了半晌,已经算婆婆开恩了。 可她也舍不得将幺儿再一个人关在屋里,便叫来陆蓉,让她带着弟弟。 陆蓉垂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陆杨氏看在眼里,有心想问两句,婆婆却催着她去干活。 陆杨氏只能叮嘱一句,让陆蓉小心照看年哥儿,便抗着锄头,匆匆赶上其他人。 陆蓉刚洗完一家人的早餐用的碗筷,刷了锅出来。 见院里无人,她将景年带到角落,从口袋里翻出一把烧得黑乎乎的稻米。 这是她趁着刷锅洗碗,厨房无人的时候,用灶火烧的。 “年哥儿,看!” 景年好奇地看了几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细白的手指立刻沾上了一抹黑灰。 “阿姐!”崽崽举着黑了一头的手指给陆蓉看。 陆蓉将烧黑的稻米放在手心,两手一搓,黑乎乎的掌心摊开,一撮烧得微微焦黄的稻米出现在陆蓉手里。 “阿姐烧的稻米,给我们年哥儿吃。”陆蓉笑眯眯地说。 景年闻言,立刻捻了两粒米塞进嘴里,火烧的稻粒有些干硬,有烟火气,嚼上两口,满嘴米香。 “好不好吃?”陆蓉问。 景年用力点头:“好吃!阿姐好厉害!” 陆蓉被小甜崽哄得眉开眼笑,半点儿不见方才垂头丧气地模样。 姐弟两个分食了那一小撮烧米,景年吃得嘴边一圈黑,衬得小脸蛋儿越发白。 不过就这么一撮米而已,还是两个人吃,嘴巴还没吃香就没有了。 景年又将自己的花生拿出来,给阿娘和阿兄留了两个,剩下的跟阿姐一起分吃了。 两个小吃货都十分容易满足,有口好吃的就足以让他们开心不已。 更让他们高兴的是,午间陆景堂回来,除了半背篓的蘑菇,怀里还揣了几个野果子。 陆刘氏翻看了一遍陆景堂的背篓,略有些不满地说:“二郎,捡些柴火回来就够了,何必弄这些菌子。” 能吃死人的东西,陆刘氏可不敢让这玩意儿上自家餐桌。 陆景堂将背回来的一捆柴火放到柴垛旁边,揉了揉肩膀,低声道:“年哥儿似是受了惊,夜间醒数回,我弄些菌子煮个汤,哄哄他。” 陆刘氏张了张嘴,想说不是都已经吃过鸡了,又想起被她从景年面前端走的那碗肉,默默闭上了嘴。 “别用大锅煮。”陆刘氏最后松了口,又似好心的叮嘱一句:“那菌子吃不得,去年老槐树村还毒死了个吃菌子的娃儿。” 陆景堂面无表情:“年哥儿想吃肉,菌子口感似肉。” 陆刘氏讪讪道:“这般小的娃儿知道什么?小郎不能这般纵着,谁家有条件天天吃肉。” 陆景堂低着头没吭声,他的小五郎不能被纵着,比他大十岁的陆景贤,反而可以吃着三岁小娃儿嘴里抢来的肉,心安理得? 陆刘氏微微皱眉,二郎以往虽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但……但总觉得又有点儿什么说不上来的变化。 陆景堂自顾自忙自己手上的活儿,任由陆刘氏打量。 陆刘氏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个名堂,回神一想,她琢磨二郎做什么,便是变化再大,也是她孙子,得喊她一声“阿奶”。 景年今天可高兴了,上午阿姐给他吃了烧稻米,中午阿兄回来,塞给他几个野果。 崽崽拿去与阿姐分了,野果子不过成人拇指指节大小,青红相间,吃起来酸而涩,只有一点点回甘。 即便如此,对于缺乏食物的孩子们来说,也是极难得的零嘴儿。 景年被酸得直吐舌头,小狗崽一般哈气,逗得陆蓉哈哈大笑。 被酸到也要吃,他现在对于所有能入口的东西,来者不拒。 陆景堂将收拾好的菌子,放在小灶上用陶罐儿煮了锅汤。 菌子本身有鲜味儿,陆景堂又往汤锅里加了一把野葱,撒点儿盐巴进去,多煮一会儿,便是一锅鲜汤了。 照例给二老送一碗去,这回陆杨氏还专门给陆景贤盛了一碗。 陆刘氏忙不迭拒绝:“拿走拿走,我们不喝这东西。”顺便替陆景贤也拒绝了。 再好吃也不吃,这可是能吃死人的东西! “他们不要算了,我们多吃一点儿。”陆蓉高高兴兴地把碗接回来,“阿兄,可以喝吗?” 陆景堂不允:“我先喝。” “不行!”陆杨氏突然出声:“阿娘先喝。” 母子俩僵持住,陆文元迟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阿娘说了,这菌子吃了,要死人的。” 陆景堂喝了口菌汤,头也没抬:“饿肚子也会死人,与其被饿死,我宁愿被毒死,我想那些被毒死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陆文元被噎得面红耳赤,呐呐道:“如何就到这地步了,中午不是才吃过……” “蓉娘,你饿不饿?”陆景堂打断了他的话。 陆蓉毫不犹豫点头:“饿。” 景年不等阿兄问,积极举手:“年哥儿!年哥儿也饿!” 陆景堂又低头喝了几口菌汤,还吃了个几个菌子。 他将碗放下,慢条斯理:“您看,吃完午饭不到一刻钟,蓉娘和年哥儿都叫饿,他们根本就没吃饱。” 陆景堂抬头,目光灼灼:“阿爹,您吃过饱饭吗?” 陆文元迟疑地点了点头,陆景堂笑了:“可是我们四个,从大姐到年哥儿,我们都没吃过饱饭。” 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很冷:“阿爹,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孩子,连吃饱饭是什么滋味儿,都没尝过?” 陆文元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狼狈地别过脸。 他张了张嘴,许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口,最后实在受不住难堪,扭身出了屋子。 “你这孩子!”陆杨氏轻斥了一句,怨怪长子太不给他阿爹面子。 她追了上去,想打打圆场,莫让父子俩个生了嫌隙。 陆蓉撇了撇嘴:“阿爹以往就知道说,等你们三叔考上秀才就好了,也不晓得三叔这回能不能考上,要是真考上,那就好了。” “不好。”陆景堂冷冷开口:“蓉娘,三叔没考上便罢,若是考上了,咱们只会过得更差。”
第292章 陆蓉下意识反问:“为何?” 她既是不解,也是害怕:“三叔若考上秀才,当了官老爷,便是不愿接济咱们,阿爹挣到钱,也够我们花用了。” 虽然她因为阿爹偏心,对他有诸多不满,但陆文元勤快能干,却是受到所有人认可的。 若是三房不再需要他们供养,定然能轻松许多。 最起码…… 陆蓉嘀咕道:“秀才老爷的儿子,不能再抢我们年哥儿一口肉吧。” 她偏头看了眼景年,崽崽正趴在阿兄腿上,一脸垂涎地看着陆景堂面前的菌子汤。 阿兄不让吃,小家伙馋得口水横流也强忍着。 陆蓉压低声音,跟阿兄抱怨:“昨夜陆芷同我说,大郎分了她一个鸡翅膀,可把她得意坏了,那明明是年哥儿的!” 陆景堂眼皮一掀,难怪早上蓉娘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原是昨夜在陆芷那处受了气。 “往后你离陆芷远一些。”陆景堂叮嘱道:“她同你说什么不要听,若是不懂,来问我。” 陆芷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蓉娘性格直率,同她打交道,只有吃亏的份。 “我晓得。”陆蓉撇了撇嘴,陆芷一肚子坏心眼,她才不爱跟她一块儿玩。 “阿兄,你还没说,为何三叔考上秀才,当了老爷,我们会过得更差。” 满脑子菌子汤的崽崽,听话听一半,抬起头插了一句:“阿兄考秀才,当老爷。” 陆景堂怜惜地摸了摸幼弟额头,跟弟妹解释道:“人们常喊‘秀才老爷’,其实是尊称,秀才算不得老爷,也不能选官,最少要考上举人,才有资格选官。” 陆蓉没太听明白,以她一个乡下小娘的见识,根本搞不懂阿兄口中这些称谓代表的意义。 陆景堂继续解释:“简单点儿说,若是三叔考上秀才,除非他不考了,开一家私塾,收些小童当个乡村塾师,倒是能有些进益,贴补家用。”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不说这次陆文达根本是有去无回,便是他躲过那一劫,顺利进了考场,且还考上秀才——秀才虽然比普通农人容易挣钱,但也就那样了。 陆文达心高气傲,自命不凡,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苦读”二十年余年,最终只是一个普通塾师。 他必然还要继续考下去。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便是陆蓉,也猜到了。 “三叔不会愿意的!”陆蓉呢喃道:“他一定会继续考下去。” 不用陆景堂多说,陆蓉已经知道陆文达继续考下去会怎样。 陆蓉如今九岁,在她知事的几年间,陆文达考了三次。 每一次,他赶考之前,家里要给他筹备盘缠,都得掏空家底儿,他赶考那几个月,连粥水都比往日稀薄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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