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年纪还小,听不太懂陆文元说得一些词,只知道阿爹在教训他,委屈地瘪着嘴,大眼睛里含着一包泪。 肉肉没了,还挨骂,可太委屈了! 他崽崽年纪小不懂得还嘴,陆景堂可听不得这些话,也见不得他小五郎受委屈。 “阿爹,二婶娘给年哥儿补身子的那只鸡,我跟年哥、蓉娘还有阿娘,一起吃了一个鸡腿,一个鸡翅。” 他黑而深的眼眸,静静直视着陆文元:“阿娘原本想给年哥儿吃一整个鸡腿和鸡翅,给我和蓉娘分一个鸡腿一根鸡翅,她给阿爷阿奶盛了一碗好肉,阿奶还要端走我和蓉娘那份,因蓉娘咬了一口鸡腿,她便将年哥儿的鸡腿和鸡翅给了大郎。” 将整个过程讲述一遍,陆景堂直直盯着陆文元,不错过他任何表情。 “年哥不愿吃独食,将鸡腿和鸡翅分跟我们吃。” 他当着弟弟妹妹的面,问他阿爹:“阿爹,我跟蓉娘,不配吃鸡肉吗?” 陆文元已经知道自己误会了,他愧疚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慌忙解释:“阿爹不是这个意思……” “那阿爹是何意?!” 陆蓉红着眼睛,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有些破音:“阿爹,我们不是您的孩子吗?为何你永远惦记着的是大郎!” 陆文元被孩子说得哑口无言,若他是个脾气大的,一句“不孝”就能替自己解围,将三个孩子轮流打一顿也不为过。 可他气人归气人,在孩子们面前,脾气却十分好,有一口吃的,若是陆文达和陆景贤不要,陆家二老也不要,他自己是不会吃的,一定留给妻儿。 简单点儿说,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妻子孩子,只不过前面还有太多人。 他将自己排在了最后。 半晌,陆文元呐呐:“都是一家人……” “不不……”景年突然开口,抱着陆景堂的脖颈,奶声奶气:“要阿娘,要阿兄,要阿姐,不要大大!” 陆景堂收紧手臂,看,连三岁的娃娃,都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分得清什么样的才是一家人。 “那是大堂哥!” 陆文元知道两个大一些的儿女都对大侄子心存怨气,他笨嘴拙舌,不晓得如何劝他们,便打算从景年身上入手。 年哥儿还小,现在教他道理,长大后才不会似他哥姐。 “大郎读书好,往后会有出息,年哥儿好好同大堂哥相处,日后……日后也能有好处……” 其实陆文元不是真傻,他现在就是被他爹娘洗脑了,觉得都付出这么多了,怎么也得供出来两个有出息的读书人,把那份投入挣回来。 沉没成本太大,这些年委屈着老婆孩子自己一家人,眼睁睁看着几个孩子同他离心,越来越不亲近他,陆文元心里不是不难受。 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若是突然改变,前面的付出,岂不是打了水漂? “不不……不要!” 景年挥舞着小手:“不要,不要大大,阿兄,阿兄好!” 景年已经不止听一个人讲,说大郎读书,大郎会有出息。 他着急得小脸通红:“阿爹,阿兄读书,阿兄……出息!” 陆文元一呆,下意识看向长子。 陆景堂心念一转,顺势提出:“阿爹,我想读书。” 陆文元沉默半晌,呐呐开口:“二郎,家中无余钱,况且,你……你没考过大郎,咱们不是说好了……” 他说着,叹起气来:“二郎,你读过半年书,应该晓得,读书是个辛苦事儿,极费脑子,不能因着几口肉……” 陆景堂神色缓缓沉了下去,没有再辩驳什么。 他只是想最后再试一次。 陆文元叹了口气,将自己手中的碗送到孩子面前:“阿爹这里还有些肉,你们吃了吧。” 他面带微笑,以为三个孩子会迫不及待,欢欢喜喜地过来吃肉。 然而出乎他预料,谁也没动弹。 就连最小的景年,方才还在包着泪喊“肉肉”,现下面对一碗肉,趴在阿兄肩膀上,不为所动。 “这是阿娘给你留的。”陆景堂甚至懒得再提自己兄妹几个,他抱着景年,转身往外走。 陆蓉立刻跟了上去,头也不回。 三人出了屋子,陆蓉愤愤:“阿爹太偏心了!” 最让她愤怒的是,她阿爹偏的还是别房的孩子,哪怕偏心阿兄或是阿弟呢?她心里也能好受一点儿。 这会儿是傍晚时刻,家里人都归家了,等着吃晚饭。 陆景堂给陆蓉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 陆蓉闭上了嘴,眼里却还染着火。 景年恹恹地趴在兄长怀里,显而易见地情绪低落。 陆景堂想哄他两句,刚刚张嘴,便有人唤他去干活,陆景堂只能将幼弟放下,让陆蓉看着,自己去干活。 如今新米刚出,正是好吃的时候,晚间陆老爷子发话,让取了着新米来煮饭。 这个饭,实际上是其他杂粮里头,添一些新米进去,熬成粥,便是一家人晚上的晚饭。 唯独陆景贤,面前放了一碗只用新米做的白米饭。 陆刘氏掌控着家里的分饭大权,拿到手的粥饭是稠是稀,是汤多还是米多,全看她手里那一把大汤瓢。 许是因为下午惹了她不开心,大房分到的晚饭都很少,尤其是陆蓉,碗里稀薄的一碗粥水,看不到几粒米。 陆刘氏给她舀饭的时候,饭瓢只在粥盆上面晃悠了一下。 陆蓉咬着唇,低头瞪着面前的粥碗,心里一阵翻过一阵的委屈。 面前突然伸过来一把勺子,兜了满满一勺的米,倒进她碗里。 陆蓉惊讶抬头,对上阿娘温柔的眼睛。 陆杨氏没敢说“阿娘不饿”这种安慰的话,她敢说出口,陆刘氏就敢把碗给她收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不饿嘛,不饿别吃了。 陆刘氏之后,陆景堂也分了一些粥米给妹妹。 景年看着哥哥姐姐,小爪子抓着勺子,努力去兜米。 他已经能自己吃饭了,陆文元还给他用木头做了一套餐具,小筷子小碗儿,都很合用。 可毕竟年纪太小,勺子也小,兜了半晌,才舀起来半勺米。 他也不气馁,就是阿姐离得太远,他够不着。 崽崽抓着阿兄的袖子求助:“给阿姐,阿姐吃……” 陆景堂:“年哥儿自己吃,阿姐够了。” “不不,阿姐吃!”崽崽很坚持。 其实他自己的饭也不多,他年纪小,陆刘氏只肯给半碗粥,里头的米同样不多。 陆景堂便接过他的勺子,把那半勺米倒进陆蓉碗里。 景年眼巴巴看着,这才小嘴一咧,笑起来。 他们一家子倒是其乐融融,陆刘氏却看得越发生气。 她故意给陆蓉分很少的饭,就是在惩罚她敲打她。 而景年等人的行为,却是跟她对着来。 陆刘氏脸一黑,刚想训他们几句,一个穿长衫的少年从屋外走进来。 陆景贤同他父亲不一样,陆文达幼时还干过农活,陆景贤是一天没干过。 他八岁之前,陆田氏借口他年幼,不叫他下地。 八岁之后,直接去了学堂,连锄头该如何挥都不知道。 陆景堂与他年纪仿佛,此时一人穿长衫,一人穿短褂。 陆景贤从不做体力活,肤色白皙,体态文弱,俨然一个翩翩读书郎。 陆景堂在烈日下晒了一夏,肤色黝黑,他吃得不好,身上肉不多,却劲瘦有力。 陆景贤进来,先同长辈行礼,客客气气,斯斯文文。 陆刘氏和陆满仓一见到长孙,立刻笑容满面。 他们最喜看到孙儿这般模样,不愧是读书人。 陆景贤同长辈行完礼,又走到大房这边,先同陆文元和陆杨氏问好,又说:“今日学业繁重,贤下学后便在屋中苦读,不知小五郎竟落了水。” 他眼神关切,好似一个关心幼弟的兄长:“不知小五郎现下可安好?” 陆蓉嘴一张,想来一句“你长眼睛不会看吗”,被陆景堂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他给陆蓉使了个眼色,陆蓉咬唇闭嘴,陆文元和陆杨氏说了几句客气话,将他送走。 陆文元笑着对孩子们说:“你们看,大郎还是惦记着五郎的……” 陆蓉没忍住:“他吃年哥儿的鸡肉时,怎就不惦记着这是五郎的?” 陆文元语塞,陆杨氏掐着她的手,赶紧让她闭嘴,生怕让二老听见。 好在陆蓉声音小,离他们最近的是二房夫妻俩,陆文仲和小刘氏跟没听见一样,大声哄着孩子,同陆景贤说话,气氛十分热烈。 这样一顿饭吃完,肚子里没几粒米,气倒是没少吃。 第二天一早,陆景堂背着背篓要上山,临走前想看一眼幼弟。 陆杨氏满脸倦色地将崽崽抱出来:“这孩子也不知怎了,一直嚷嚷着热。” 陆景堂一惊:“可是起烧了?” 说着伸手去探景年额头。
第291章 景年不烧,就是热。 他汗也出得不多,陆景堂摸他额头、手臂、背心,一手摸下去,软嘟嘟的小肉肉,触手温凉,手感极佳,并没有发热。 “阿兄,要喝水。”景年小手扒拉着兄长衣襟,奶声奶气地提出请求。 陆景堂从自己背篓里拿出一个竹筒做的水壶,里头有他早起晾的一筒凉开水,原本打算带着上山时渴了喝,现下阿弟讨水,陆景堂便给了他。 景年接过竹筒,陆景堂已经贴心地取掉了盖子,崽崽两只小手捧着竹筒,仰头猛灌一气,竟一口气将一筒水喝光了。 “怎地渴成这样。”陆景堂接过空荡荡的竹筒,替幺弟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看着小家伙儿打了个水嗝,满足地舒了口气,神色也振奋许多。 陆景堂脑海中瞬间出现一个场景,一条小锦鲤,离了水,怏头耷脑,给他些许水,小家伙儿便翘头摇尾,瞬间活泛起来。 他家年哥儿,便似那条小锦鲤。 陆杨氏苦恼道:“我也觉着怪,年哥儿昨夜要了两回水,回回都喝一大碗。” 陆景堂忍不住又探了探阿弟的额头,皱眉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知道内情却不敢吱声的144安静如鸡,不过是水之心的副作用罢了,亲水喜水,畏热惧冷。 景年摇摇头:“年哥儿想喝水,阿兄,喝水不好吗?” 小家伙儿眼里多了几分慌乱,家里吃食有限,经常要饿肚子,难道水也是不能随便喝的吗? “没有不好。”陆景堂安抚地摸摸崽崽发顶:“记着阿兄的话,不要吃生水就好。” 景年立刻乖巧点头:“阿兄,年哥儿听话。” 陆景堂笑了笑,跟阿娘说明去处。 昨晚那样清汤寡水的一碗薄粥,吃下肚去,没等到睡着便饿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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